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在宽敞的房间里,被墙壁折射了无数遍,然后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每个心房都狠狠震撼了一把,面对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子,他们无不愧然。
这句话仿佛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们的耳中传入身体,燃起他们的热血,将心中的怯懦和软弱一冲而散,渐渐消失的信仰又重新回到了他们脑海中。
从入伍的第一天,他们就记住了这样一个信条,有凌家在,就有西林在!那么有西林在,天长就不会亡!消失的勇气又逐渐回到了他们身上,但他们也非常清楚,凌字大旗一挂,天长镇将面对什么样的处境,脸上纷纷露出担忧的神色。
常乐然跨步上前,抱拳躬身:“凌小姐能亲临天长,这是天长卫的荣耀,但此旗一挂,天长必成死地,还请凌小姐早日撤离,将士们拼得一死,也会护送小姐返回德林。”
凌清菡看着面前这个大了自己一轮的军官,脸上浮出一丝凄美的微笑:“相比德林,这里更需要我,即使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有我凌清菡在,就有天长镇在,我凌清菡誓与天长共存亡,还望诸君与我戮力同心,与敌人决一死战!”
“戮力同心!决一死战!”少女掷地有声的话语激起了男儿心中的热血,众军官齐声怒吼,墙上的尘土仿佛受到了惊吓,簌簌而落。
一面凌字大旗在威水城头猎猎飞扬,它暴躁地卷动着吹来的急风,傲然挺立,血红的凌字放肆地招摇着,仿佛一把利剑,直直刺向苍穹,一笔一划的勾勒中充斥着暴虐的力量,宣告着它的主权和骄傲。大旗下是十数万同仇敌忾的西林百姓,是六千名枕戈待旦的西林卫将士,他们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向侵略者掀起了复仇的血涛!
天长镇成了临时的站前指挥部和难民收容所,在那些逃回来的人中,没有一个西林军人,那些骄傲的战士都战死在自己守卫的热土上。
年轻的士兵永远不能再绽放青涩的笑颜,苍老的母亲永远不能再爱抚儿子的发丝,憨厚的笑容永远不能再听到儿女嘤嘤的呼唤……
死去的人已然死去,活着的人却要承担更多的悲痛。
但是他们已没有时间再悲痛,他们已不愿再悲痛!因为杀死他们亲人的刽子手就在前面!他们要拿起手中的武器,为那些死去的亲人,报仇!
逃亡回来来的人们逐渐从失去亲人和家园的伤痛中恢复过来,他们聚在那面大旗下,看着迎风招展的大旗,和那个血抹一般的凌字,眼中的悲伤和恐惧都化成了坚定的信念和复仇的火焰。
每个人都沉默着,每个人都忙碌着,他们擦干身上的血迹,握紧手中的武器,聚集在那面大旗下,继续战斗,每个人心中都坚信,只要有凌家在,西林就不会亡!
这些天,最忙最累的就是凌清菡,她单薄的身影在城楼鼓舞士气,在前线检查防线,在难民营慰问百姓和伤员,在指挥部研讨战略战术,她用瘦弱却坚强的身躯,向来势汹汹的侵略者,向西林十三行省宣告:我凌清菡在这里!犯我西林者,必诛!
那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少女,在几天内蜕变成一名真正的军人,在她的操持下,天长这座古镇继上安之后,成为抗击敌军的最前线。
“报告凌佐卫!天长卫五千三百名官兵全部到齐!请您下令!”
“报告凌佐卫!”三百名敢死队员招募完毕!请您下令!”
“报告凌佐卫!城墙防御组织完毕!请您下令!”
“报告凌佐卫!我们已做好了战死的准备!请您下令!”
……
凌清菡的目光从这些刚毅的脸庞上扫过,几天来的不眠不休已经耗尽了她的精神,她的眼中布满了疲惫的血丝,她俏丽的脸上沾满了烟尘,她乌黑的青丝已凌乱不堪,在暗地里她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但这一刻,她的军服依然笔挺,她的目光依然坚定不屈,她依然是那个神采焕发的女将。
她知道战争过后这些年轻的面孔有很多将永远地离开,但她必须去战斗,带领她的子民去战斗,这是凌家后辈的职责和骄傲。
初冬的风格外刺骨,掀起她的披风,吹乱她的长发,从微敞的领口放肆地灌进她柔弱的身体,她望着远处阴霾的天空,忽然间,心头那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如果我死在这里,他一定会很伤心,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了,早知如此,那天我就应该告诉他……”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在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脑中浮现的,竟是左明秀的样子。
她使劲地摇了摇娇小的头颅,赶走了他的影子,抛却了最后一丝杂念,望着这些忠诚无畏的战士,喊出了那句留传了千古的战前动员令:“爱我的!跟我上!”
“杀!杀!杀!”冲天的怒吼卷着复仇的火焰烧向侵略者,他们将燃烧自己的血肉,焚尽敌人的生命。
齐林青松般站在凌清菡身边,注视着这个倔强不屈的身影,鲜红的太阳正在地平线上升起,女子挺立的身影仿佛融入了这晨光之中,这个曾经他以为她蛮横、脆弱、爱发脾气的少女,此刻竟然如山川般巍峨,他欣慰地笑了,酒窝绽在脸颊,很好看,薄薄的唇间默默地念出了八个字:“凌家血脉,战地玫瑰。”
还有一句话他永远地埋在了心底,“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努力地让自己爱上你,绝不给任何人机会。”
这句话一埋就是一辈子,这也是日后史称“双雄之争”的导火索。后世无数的史学家猜测为什么情同手足、视若生死兄弟的左明秀和齐林大人会反目相争,就连当事人之一的左明秀都不知原委。
知道这一真相的只有齐林本人,“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用生命捍卫她,你也这么说过,但是你却没有做到,如果有一个人必须用生命来捍卫誓言,那么这个人,就是我。”
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清元大军在穆英的率领下,以巨石压卵之势扑向了天长镇,像一头饥饿的野兽一样,对天长镇露出了血腥的獠牙。
地平线的尽头不知何时弥漫起一片沙尘,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好像远方打雷的声音。那片沙尘越来越近,轰鸣声也越来越大,渐渐地清晰,是清元大军到了。
黑压压的大军列着整齐的方阵压在天长镇前,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如催命的鬼啸响彻军阵,城外的大军随之而动,竖起的刺枪如同遍野松林,沉重的脚步若隆隆沉雷震撼着天长的城墙,他们贪婪的眼中只有一个目标——天长镇!
天长镇的大多数人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敌人,沿绵不断的清元大军仿佛从天尽头而来,用肉眼根本无法看到边际,握着武器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却依然坚定。
无数敌兵黑压压的一片涌了过来,仿佛浩瀚的灰褐色汪洋,天长镇就像这海洋中的一座孤岛,随时会被海浪淹没压碎。
近了,更近了!轰的一声,数千具身体已扑到了城下,犹如万顷怒涛扑击着礁石。一瞬间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使人心肝俱碎。
没有试探,没有佯攻,双方一交战,就进入了白热化,四周到处是兵刃穿透肉体的声音,热油浇在身上吱吱的声音,无数人临死哀嚎的声音,到处是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天长镇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战斗在前线的每一个角落激烈展开,双方的战刀和刺枪交刺对杀,发着“吭吭嚓嚓”的响声,密集的箭矢无分敌我地对射着。
战斗在最前线的战士很快就战死了,牺牲者的位置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在那里用枪戳,用刀砍,有的人满身是血,却不承认自己负伤,怎么拖都拖不走,有的人负重伤,不能战斗,但是他有一张嘴,他扯着嗓子喊着,鼓励奋战中的袍泽,到处都是猛扑、冲杀、肉搏、呐喊声。
熊烈战火升起的浓烟滚滚着弥漫了整座城池,那风中猎猎招展的凌字大旗,已然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护旗小队最后一个战士拖着队长仅存的一条胳膊,声泪俱下:“队长,您撤吧!为这面旗兄弟们都战死了!您已经尽责了!”
队长看了看这个稚嫩面孔的战士,凄婉地笑了笑:“这和职责无关,战死在这里,只因为,我爱她。”他的目光遥望向凌清菡的方向,最终回落在头顶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旗上,满是不舍。
护旗队三百二十七名战士全部战死,至死未退一步。
大旗依旧在飞扬,在它每次快倒下的时候,总会有一个身影冒着刀林,冒着箭雨,用生命将它撑起,凌字大旗屹立不倒!
城楼之上死尸伏地,血流不止,却无人向前清理,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嘹亮的嘶喊惨叫,撕裂着幸存者的耳膜,空中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天空,不断地有兵士中箭倒地,偶尔有登上城墙的敌人,即刻被数名天长战士蜂拥持刃迎上,砍成碎片。
“狗崽子,滚下去!”城头上的士兵已经杀红了双眼,无数尸体被砍下城墙。
常乐然刚刚在劲弩上装上一根箭矢,还没有瞄准,敌人的一把刺枪从他的侧面刺来,险险避开了致命部位,他的右臂却擦着了敌人的刀口,劲弩跌落到地上,跟着,他的身子也就跌倒下去。
身边的士兵急忙来救,幸好他还清醒如常,乘落地的功夫,左手抓起压在自己身下的箭矢,狠狠插进敌人的胸膛,腥臭的鲜血喷溅得满脸都是,被热血一激,他的战意瞬间猛烈地燃烧起来,从士兵手里夺下一把重逾百斤的大刀,随手砍翻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向他左右两边的敌人狠命地横扫猛击。
在他的带领下,天长卫士兵激发了无穷的勇气,疯狂地砍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凄厉的嘶喊,疯狂的杀戮,炽热的烽火,使得方兵士欲加地愤怒,战斗越来越激烈。
“烧死他们!”一声高喊,只见城头上一支支火把落下,猛火油猛烈地燃烧起来,转眼间,那沉重的撞车,那一个个搬运撞车的敌人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包围了。
这次天长攻城战,似乎成了穆英闪击西北六镇以来的最艰难之战。
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倾洒在了城楼之上,站在瞭望台的凌清菡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她被眼前的一幕幕深深震撼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刺耳的哀嚎使她的俏脸变得惨白,但她依然挺立在这里。
有她在这里,有凌字大旗在这里,天长就不会亡!
“杀!杀!杀!”
城头威水军民的声音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消褪了心中许多莫名的恐惧。
敌人如怒潮般的攻势竟被生生顶了下来,城头的军民竟然一时占据了上风,似乎耗尽了进攻的斗志,鸣金声传来,进攻的敌人渐渐退去,在天长城不远处重新集结。
常乐然略微的松了一口气,天长卫刚才展现出的战力使他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所取得的战果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作为这样一支队伍的指挥官,他感到由衷的骄傲。
他嘿嘿傻笑着凑到凌清菡跟前,也不去擦拭脸上的烟灰,甩着膀子骄傲地前来表功:“凌小姐,区区毛贼根本不在话下,光俺老常就砍了十多个毛贼!”那样子要多自豪有多自豪。
谎报战功被戳穿,常乐然多少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开始为凌清菡介绍防御攻势:“凌小姐,您看,那是我设计的防御工事,那座高台略微突出,经过特别的加固和修缮,三层箭孔能进行无死角覆盖攻击,我天长卫完全可以依靠此工事狠狠揍那群狗崽子!”
他生怕凌清菡没有看清楚,指着那处丑陋的建筑:“对!就是那座高台!”脸上满是得意和自豪,好像是在夸耀自己的白痴儿子终于考了倒数第二。
像是为了突出高台的重要性,就在此时,天空呼啸着飞来五块巨石,带着恐怖的力道,重重地轰在高台上,随着震耳的轰鸣声,烟尘大作,碎石纷飞。
常乐然呆呆地看着被轰碎的工事,回头对凌清菡两手一摊,脸扭成了苦瓜:“现在没有了……”
令人瞠目而绝望的一幕还在后面,越来越多的巨石划空而来,发出尖锐的呼啸,带着空气的呻吟从天而降,准确地砸在城墙上,原本就不甚坚固的城墙很快被轰得摇摇欲裂。
“竟……竟然有投石器,这两万流匪真的是来打天长的?”常乐然目瞪口呆,也顾不得心疼他的宝贝工事了。
“我想他们肯定不是来聚餐的。”齐林苦笑了一声,看着城外越来越多的投石器和重新集结的大军,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佐卫阁下,你还有点时间写遗嘱,真正的战斗马上就要来了。”
“他妈的狗屁流匪!这他妈是正规军啊!”常乐然已经快崩溃了,此时他已顾不得什么风度军容,“副官!副官!死哪去了!给我组织敢死队!”他一路咆哮着冲向了城楼。
“报告大人!王副官已经战死了!”一名士兵急忙报告。
“你!就你!你现在是副官了!马上给我组织敢死队!”士兵领命而下,他随手指着另外一名士兵:“你!是下一个副官!”
被点到的士兵茫然地站在原地,似乎是不明白怎么这么容易就升官了,他觉得这次如果能活着回家,家里那个婆娘肯定不会再叫他傻子了,还能给嗷嗷待哺的孩子多加几个鸡蛋,是一共加两个呢,还是早晚各加一个呢?
这个纠结的问题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就把他变成了一滩血沫与碎骨混合的渣子。
眼前的一幕,让每一个天长人都感到绝望。
从各个方向、各个角落飞奔出来的巨石,就像是从遥远的天外飞来的陨石,与空气剧烈摩擦着,发出震空的怒吼狂啸,带着死亡,带着毁灭,准确地扑向天长的城头和各个防御要害部位,城楼上不少装满热油的大缸被砸烂,沸腾的热油铺了满地。
漫天的火箭不失时机地射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宛若流星般的绚丽轨迹,绚丽之后是死亡的来临,这座并不高大的城墙,在倾刻间成了火洋烟海,爆炸声不时响起,整个的城墙在打着痉挛,发着颤抖,油缸附近的士兵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全被淹没在火洋烟海里面,哀号惨叫的声浪从火洋烟海里进发出来,和石弹的呼啸轰砸声绞在一起。
在投石车和远程劲弩的覆盖攻击下,天长城楼很快出现了重大伤亡,到处是碎肉片和看不出人样的尸体,在这种恐怖的攻城机械前,人力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和脆弱。
“顶住!都给我顶住!”常乐然嘶喊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腔调,混身溅满了鲜血,挂着一丝丝碎肉,一头乱发披散开来,显得极为狼狈,他随手挥刀砍翻了一个刚刚爬上城头的敌人,拼命地指挥着城头军民顶住敌人疯狂的攻击。
士兵的数量已远远无法抵挡敌人的攻势,不少女人和老人甚至是孩童也被编入了前线部队。
两万清元大军如巨石压累卵,攻势猛烈、章法严谨,又岂是天长镇这小小的城池所能阻挡。
他们改变了进攻的阵型,像层层波浪一样向天长镇涌来,十九道人浪如怒涛般滚出了清元的阵地。
青黑色的人浪漂荡着,散开去,在被冲破的缺口附近厮杀着,一层一层地滚了上来。
这种攻击方法似乎很奏效,城头似乎很快就要被攻占下来,眼看防线待破,随着一声“不要命的!跟我上!”的怒吼,数不清的士兵和百姓拖着断腿,捂着肠子,浑身滴着血,从灰色的城砖烧焦的城垛后面,从城楼的掩体里,从担架上,连续不断出现在即将失陷的阵地上。
好不容易攻上城的清元士兵傻眼了,明明已经砍翻了最后一个士兵,又从哪里冒出这么多人来,等等,那个刚被砍翻的家伙白花花的肺都露出来了,怎么还能站得起来!?
这些刚刚撤下阵地的重伤员和频死的天长卫士兵已没有了武器,甚至已没有了双臂,没有了双腿,他们用残缺的躯干,用头,用肩,用牙!向侵略者凶狠地扑了过去!
“杀!”无数勇士最后的呐喊震动着天地,向天空冲去,在空中飘动……
“死伤?”
“无数!”
“伤亡比例?”
“不知道!”
“战况?”
“西林必胜!”
“很好,去战死吧。”传令官领命而下,齐林负手于身后,冷冷注视着焦灼的战场。
清元的远程攻城武器展现了绝强的威力,无数勇敢的士兵在石块和劲弩之下变成了血沫,新鲜的血液离开逐渐冰冷的肉体,变成一条一条的小河、一滴一滴的雨点……
齐林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狂躁的情绪,隐约猜测到敌人主将的意图,内心越发寒冷起来。
这些攻城器械带来给天长卫带来了死亡的恐惧和绝望,而穆英的指挥更是将这种恐惧和绝望发挥到了极点。
她先是示弱于敌,给了天长卫胜利的希望,当这种希望达到最高潮时,她把准备已久的投石器投入了战场,将对方刚刚燃起的希望和自信狠狠砸碎。
她知道置身死地的士兵可能不怕死,只会更加顽强,但如果他们有了生存的希望,他们就会软弱,会有所期盼,而当这点希望也变成了欺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生生抽走,这对天长卫军心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这种隐忍和把握战机的直觉让齐林感到彻骨的寒冷,却只能叹息,穆英不愧为一代名将。
如果说投石器出现的时机沉重打击了天长卫的士气,那么穆英精密的计算能力则给天长卫带来了毁灭性的伤害。
在她的指挥下,投石器远程覆盖,每一个石块都能砸在最致命的地方,发挥最大的价值。
往往是一支天长卫小队刚刚聚在一起打退爬上城头的清元士兵,还来不及喘口气,一颗巨石就从天而降,溅起满地的骨骼和肌肉碎片。
巨石的轨道、出现的时机都精确到了极点,也许一个熟练的工兵经过长期的磨合能做到这一点,但指挥数十架的投石器,每一台都能完美的配合主力进攻,这又是何等可怕的计算。
但穆英的指挥能力绝不仅仅体现在投石器的使用上,无数条命令仿佛不经思索一般从她的唇间发出,轻松熟练的感觉好像是在背诵最简单的识字帖。
随着每一道指令传出,旗手忠实地将一条条指令变成旗语,传递到攻城部队,先锋部队如精确的手术刀一般,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最恰当的位置,最终将一道道命令变成血淋淋的战果。
只是一种极其有效率而不可复制的作战方式。
“他们是在跳大神吗?”凌清菡注意到了阵前那些挥舞着小旗的旗手,有些好奇地问齐林,她当然不会愚蠢地以为敌方会做如此无聊的事情,只是想缓解一下紧张压抑的气氛。
但这个玩笑似乎并不那么好笑,齐林的脸色越发地凝重起来,直至变得越来越寒冷,那张俊美的脸庞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似乎要将吹过脸庞的空气也冰封起来。
作为西林卫的情报头子,他很清楚出现这些旗手意味着什么:“那是旗语,是一种传递指挥官命令的方式,那个举着小旗的是旗手,他把指挥官的命令通过不同的手势传递给作战部队,每一个手势都代表着不同的意思。”
他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继续说道,“如果旗语出现在这里,我们这次恐怕真的危险了。”
“为什么?”凌清菡有些不解地问。
“因为这种旗语看似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极其繁琐,对指挥官的指挥能力和军队协同作战的能力都是极大地考验,使用这种旗语,意味着你不能出错,意味着你必须从战术的细节到战役的发展都必须有绝对的掌控,意味着你的军队要绝对的忠诚绝对的强悍,整个大陆只有一个人能够如此完美地使用这种旗语。”齐林冷冷的言语中也掩饰不住由衷的敬佩。
三条铁一样的标准成为普通将军和名将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即使是名将也不敢保证绝不会出错,也很难做到从宏观到微观的绝对掌控。
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但绝对忠诚绝对强悍的军队,放眼整个大陆,又有几支?但是,有一个人就能做到,有一个人就拥有这样的军队,这种唯一性,代表着绝对的实力。
“是谁?”似乎每一个少女都是一个合格的捧哏,她们总会顺着对方的思路问下去,却不知道有的时候无知也是件幸福的事。
“穆英。”短短的两个字从齐林的薄唇间吐出,却如重石砸在地上,溅起满地石屑,人的名,树的影,有的人的名字就是有这般的魔力,别人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命就丢了一半。
凌清菡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熟悉至极,每次从叔叔接到战报后的咆哮中都会听到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也是每一个西林卫军人心头那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作为凌家的继承人,穆英这个名字早已烙进了她的灵魂,因为她们必将是一世的敌人,这种世仇直到以一个人的死亡而告终,她的最大愿望也是击败这个传说中的不败名将,洗刷十年来西林卫的耻辱。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两人交锋时将会是怎样的情景,但却从来没想到第一次相遇,对方就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淋漓的鲜血已顺着冰凉的刀刃渗出,下一刻便会是死亡。
过度的惊惧感和使命的荣耀感交织在一起,冲散了少女好奇的天性,她没有再问穆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为什么要血屠西北六镇等无关紧要的问题,她只是看着城下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女人,一种强烈的不甘占据了心头,粉拳紧握,指节渐渐发白。
穆英并不知道对方已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起一丝的波澜,在她眼中,城楼上的那些人已全部是死人,照这个攻击速度,用不了多久她的军队就会攻下这座城池,然后她会亲手杀死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完成她的使命。
旗手依旧在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的动作很稳定,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训练,随着战局进入白热化,公主殿下的语速越来越快,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红色的小旗在空中舞成了一道道红线,好像在跳着一种极有韵律的舞蹈。
酸痛感早已占据了他的双臂,但他却很自豪,能为公主殿下而战,是每个军人的荣幸,想到这里,他更加卖力地挥舞着小旗,仿佛是在挥动死神的战旗。
一个旗手已跟不上穆英的速度,旗手渐渐多了起来,穆英像是一名出色的指挥家,挥舞着手中的指挥棒,牢牢掌控着战场的节奏,奏响死神的乐章。
“竟然需要七个旗手才能跟得上速度,穆英,你还是人吗。”齐林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寒意遍布全身。
在穆英的指挥下,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的功夫,城头的天长守军就伤亡大半。
城楼的防御线已经有多处被攻破,攻城的清元军队如蝗虫般涌入撕破的防线,城头开始了白刃肉搏,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但仓促组建起来的城头防御又岂是穆英精锐的对手,不断有血水和头颅般落下城墙,城下下起了一场血雨,形势急转而下,天长镇危如累卵。
站在眺望台上的齐林注视着城头上单方面的杀戮,目光微冷,他注意到攻上城头的清元军队并没有顺势攻打城门,而是沿着城墙继续进攻。
似乎他们的任务不是夺城而是单方面的杀戮,联想到前方传来的情报,齐林不禁产生了一个不寒而栗猜测,穆英这是要包围全城,再由中路破门,不留一个活口。
屠城,这并不符合穆英的作风,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齐林已不愿多想,他抬起了骄傲的下颌,迎着微微的凉风,眼中寒芒乍现,薄唇轻启:“你要杀人,那我便陪你一起杀,你杀一百,我便杀一千!”
凄冷的寒风中,凌清菡孤独地静立着,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凛凛的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色苍白如雪,她倔强地站在这里,如同那面不曾倒下的凌字大旗,她转身看向齐林,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宛若昙花微绽。
齐林无限爱怜地看着身边的少女,想像小时候那样捏一捏她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却始终不曾伸出那双颤抖的手。
“你终究还是长大了,如夏花般绽放,你只属于那片最温暖的阳光,就让我在黑暗中守卫着你的光明吧。”
他决然地转过身,避开少女的目光,心中蓦然一痛。
“或许以后,你永不会再用这种目光看我了。”
转过身后的齐林再也没有了柔情的目光,再也没有了默默的温情,挥断一切过往,斩断一切情丝。
他像一个高傲地君王一样,俯瞰着身下的修罗场,一丝狰狞的笑意浮上嘴角,颊上的酒窝如血渊般绽放,他抽出了腰间的战刀,张开了微抿的薄唇。
挥手间,千万颗人头陨落,修罗言,数万生灵哀嚎……
此刻,我便是修罗!
“命令!全城居民,无分老幼,俱携火料上南城迎敌,迟延者,杀!”
“命令!所有骑兵南城门集结,迟延者,杀!”
“命令!敢死队携火油南墙集结,迟延者,杀!”
“命令!弓弩手携火具集结,迟延者,杀!”
“命令!防城弩准备!”
一道道冰冷的口令从齐林冷峻的唇中传出,并被迅速执行,他的眼中布满了冰霜。
火油是魔兽油脂经过百倍提纯的一种油料,是一种稀缺的战略物资,极其易燃,通常加在热油中使用,天长镇作为火油的主要加工点,存储了西林卫近一半的数量。
无数的人群涌上了城墙,他们中有刚刚从前线撤下来的重伤员,有哭喊着寻找母亲的孩子,有刚刚抱着儿子尸体痛哭的母亲。
大批的人群像一块带着血丝新鲜的血肉,清元大军如同嗜血的饿狼一般蜂拥而至,他们疯狂地用锋利的獠牙撕扯着这块血肉,眼睛被鲜血映得一片血红。
尸体堆满了城楼的过道,血水浸透了脚下的青砖被,渐渐淹没了脚面,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火油味混在一起,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兄弟要不要抽支烟?”一个肚子被剖开的伤兵瘫靠在城墙上,无聊地和身旁一个正剩下半个脸的尸体聊着天,拼命地咳出肺里的血沫,却呕上来更多的血水,他也懒得擦去,拍着尸体的大腿叹了口气,“本来还指望你照顾我儿子的,结果你却先走了。”
周围的厮杀声和血战的人群好像和他无关,他只是有些不满那些人为什么总踩他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
终于从兜里费力地摸出一支烟卷,艰难地用颤抖的手点上,塞进了那具尸体残缺的唇中,又摸出一根想给自己点上,却被一股从天而降的血水淋了满头。
然后他悲哀地发现所剩无几的烟卷也湿透了,“该死的,最后抽一口都不行么?”他生气地砸碎了身旁的火油罐,然后被不知是谁挥出的一刀劈成两半,烟卷在指尖滑落。
“大人!一切准备就绪!”传令兵跑过来行了个军礼,隐约猜测到齐林的用意,这个军礼并不自然。
齐林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说道:“知道了,你也去吧。”
然后,他举起了右手,修长的五指仿佛攥着死神的镰刀。
城下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数百支箭矢斜斜指向城楼,一簇簇火苗在浸透的箭尖的油棉上跳跃着,它们将在下一刻化成火神的咆哮。
这时,凌清菡才意识到齐林想要做什么,她猛地扑向齐林,撕扯着齐林的衣服,大吼着:“你这是干什么!他们都会死的!他们……”那副恐怖的画面使她再也说不出话来,晶莹的泪珠划过满是烟尘的脸颊。
齐林没有理会,冷冷地看着忠实履行自己命令的士兵,下一刻,这些忠勇的战士将变成灰烬。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坚定的右手在空中没有一丝颤抖。
“求求你……不要这么做,他们都是西林的子民啊!他们都是为我们战斗的战士啊!”凌清菡紧紧攥着齐林的衣服,修长笔直的双腿无力地蜷曲下来,似乎是要跪下去,她的脸贴在齐林微皱的衣角上,哀求地哭喊着,泣不成声。
尊贵如她,何曾如此屈辱地乞求过,然而今天,她宁愿用自己的尊严为那些仍旧在战斗的无畏战士请命,为那些用热血证明着忠诚的勇士请命。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齐林没有丝毫动摇,甩开了她的手臂,失去重心的她顿时瘫倒在地。
齐林疼惜地转过了目光,看着她梨花落泪的眼睛,心中默然一痛,此刻他多想弯身下去,拂去她的泪水,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但他没有一丝迟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右手狠狠挥下。
这一挥,斩断了万千的情丝,割断了最后温情,这一挥,万箭齐发,生灵涂炭。
此后,我的手再也不能轻拂你纯洁的脸庞,只能握紧魔鬼的屠刀,此后,我将化身黑暗中的魔鬼,只为守卫你的光明。
无数箭矢燃烧着饥渴的火焰,撕破空气,呼啸着向爬满城楼的敌人射去,和他们在一起的,是三千名决死奋战的天长镇军民,直到这一刻,他们依然在为天长而战,为凌字大旗而战。
弓箭手们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轰!”万千火箭在接触到火油的一瞬间便爆发开来,本是星星之火,刹时烈焰腾空,加之狂风骤起,通天彻地通红,风助火势,火趁风行,工事化为灰烬,楼台转眼成空,城头变成火海,人员俱皆丧生。
城楼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火龙,在城楼上暴虐地翻滚着庞大的身躯,火光大作,青烟飞舞,金龙乱窜,火球乱滚,肆虐地吞下高高的城墙。
它怒吼着,狂啸着,伸展着自己的躯体,展示着自己的力量,数千名渺小的躯体瞬间被吞没,无分男女老幼,无分敌人战友,一齐在一瞬间化成了灰烬。
一团一团血一样红的火光在闪耀,吞没了一切,只听见隐隐的爆鸣声在轰响,象是一只滚沸的熔铁的锅炉,
灼热的气浪携裹着漫天的骨灰和未燃尽的尸体碎片,炫耀似的席卷开来,将城墙附近数百名来不及反应的士兵和百姓吞没。
他们捂着被蒸熟的眼睛,抠着被烤透的皮肤,倒在地上拼命地哀嚎,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都呆若木鸡,即使是最勇敢的战士也恐惧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不!”凌清菡痛苦地瘫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捂着两颊,十指僵硬地蜷曲着,狠狠地抠在在脸上,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微红的血痕。
混着骨灰的泪水顺着指缝喷涌而出,痛苦地几欲昏厥,三千忠勇的子民,三千无畏的勇士,就这样在齐林的一声命令下,灰飞烟灭。
大火在燃烧着,积在下面的尸体被烧得吱吱作响,白色的人油从焦炭似的尸体中渗出流在地上,又很快被烧尽,只留下白色的痕迹,和白色的骨灰混在一起。
火光映红了齐林的脸庞,把那张俊美的脸映得宛若魔鬼,两点妖艳的红光在瞳中闪烁,他静静地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着:“为了守护天使,我宁愿化作魔鬼。”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电,喝声如雷:“打开城门!骑兵突击!”
此时,天长城外也是一片死寂,所有的清元士兵,包括穆英在内,都呆呆地立在原地,两眼发直,头皮发紧。
他们一样被城头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得目瞪口呆,攻在最前面的士兵被热浪掀飞,那些幸运的早已死去,那些不幸的士兵像被烤透的大虾,身上满是火红的燎泡,蜷缩着身子痛苦地抽搐着。
那些因为靠后而幸免于难的士兵,呆呆地张着嘴,嘴里塞满了骨灰和烟尘,手里拿着刚举起的武器,忘记了继续进攻,也忘记了救援受伤的战友,只是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该做些什么。
直到现在,他们仍不相信对方竟然会用如此玉石俱焚的手段,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凉,他们不怕战死,但他们害怕和魔鬼交战,而这座城中似乎有一个比魔鬼还要可怕的魔头。
没有人能发出一丝声响,彻骨的凉意在军中蔓延开来。
就在他们还在发呆的时候,逐渐清晰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数十匹,数百匹,数千匹战马从大开的城门中席卷而出!
佐司卫冯雷将枪头用力指向前方,大声喝道:“天长卫,冲!”
天长卫的骑兵们穿过熊熊的烈焰,踩着泥泞的血泊,高举着闪亮的马刀,狠狠砍下复仇的弧线,开始收割他们的生命。
城下那些被迷了眼的清元士兵刚擦干净眼里的骨灰,就被砍成了碎片,变成了新鲜的尸体。
天长卫骑兵没有一丝延误,屠尽城门外的敌人后,顾不得其他,化作一条铁龙向穆英直直扑去。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尘土在飞驰着的人马身后飞扬着,他们弓着身子,紧握手中的武器,冷冷地盯着前方,没有喧嚣,没有呐喊,只有厚重的铁甲发出了单调的碰撞声,战马的铁蹄震撼着沙场。
蹄声如雷,在无数只铁蹄的踩踏下,整个战场仿佛都在震动,密集的冲锋队伍如漫天的风沙,冲破浓密的硝烟,上千把马刀如同穿云破雾的闪电,马蹄下溅起无数碎石,马刀下爆起无数朵血花,大地在杀戮下呻吟。
“杀!杀!杀!”骑兵所到之处到处是敌人的残肢和被砍下的头颅,此刻,他们仿佛不是骑兵,而是开山的巨斧狠狠劈开坚硬的顽石,是凶猛的黑豹闯入待宰的羊群,他们犹如一把黑色的利刃直直刺入敌人的胸膛!
城外的清元大军面对天长卫突如其来的冲锋有点儿不知所措,急忙躲闪,但他们马上醒悟过来这区区一千骑兵竟是在冲击公主殿下所在处,方阵中间千余轻骑立刻迎上阻截,两翼的骑兵也跟着压了过来。
穆英不愧为一代名将,即使再占尽优势的攻城战中,也没有忘记布下一线防御,正是她的谨慎,挽救了她性命,要不然这支奇兵有很大的可能性将其袭杀。
“保护公主殿下!”正在东侧城墙傻站着的清元士兵,在闻讯后纷纷急转矛头,向穆英所在的主阵驰援而去。
黑色的铁流一头扎进敌阵中,掀起无数血肉,无数的哀号声四下响起。
但是,在敌人疯狂地阻击下,不断有骑兵悲吼着倒地落马,不断有战马发出最后的嘶鸣。
他们拔出插进胸腹里的长矛,在敌人头上狠狠地砸成两段。
他们捂着热血喷涌的脖子,挥刀砍下又一名敌人的头颅。
他们挺着插满箭矢的胸膛怒吼着:“杀!杀!杀!”
在一千铁骑的亡命冲击下,仓促备战的清元轻骑个个心惊胆战,竟被这一千铁骑一鼓作气杀到中军,前锋直指穆英大旗!
只剩下了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但是,随着穆英大军重新集结,天长卫骑兵开始出现大量伤亡,但他们仍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去。
前方的人群越来越厚,仿佛怎么也杀不完,冯雷已知斩帅无望,他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兄弟们,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跟在他后面的天长卫骑兵们先是恍然无措,继而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狂笑着刺穿敌人的铠甲,狂笑着砍下敌人的头颅,狂笑着倒下战马……
他们笑得流出了眼泪,座下的战马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悲怆,发出了悲愤的嘶鸣。
虽然退路就在背后,但既来之,则报必死决心,断无退念!唯有一死,已报国家!
他们悲壮的狂笑声让眼前的敌人胆寒,让天长城里的亲人心痛到流泪。
“破阵!破阵!”天长卫骑兵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同生共死!杀!”他们发出了惊天的怒吼!
“关城门。”站在眺望台上的齐林冷冷下令,若寒霜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
凌清菡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发誓要爱上的人,挡在胸前的双手不住颤抖。
“他真的还是齐林吗?”在他冷漠的双眼中,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温暖,只有无尽的残酷和冰冷,一种莫名的寒冷占据了身体,她有些心神不安地看向四周,下意识地想远远离开这个魔鬼一般的男子。
“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齐林冷冷地自语着,脱下军帽,向远处无畏的骑士致军礼。
在敌人疯狂地前后夹击下,黑色的铁流像被扔进火炉的冰棍,迅速瓦解,直至消失不见。
穆英砍下了冲到自己面前一名骑兵的头颅,目光扫向城头如冰山般站立的齐林,那个颀长的身影骄傲地立在高处,似乎被万年的冰霜覆盖,能将她的目光冻伤。
“他是个魔鬼。”穆英挥退前来救驾的属下,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此人的冷血连她都感到了一丝心悸,慈不掌兵,她绝不是个心软的军人,但她自认也做不到如此的冷血。
连眼都不眨一下地把数千名无辜的百姓和忠诚的士兵烧成灰烬,这已超出了冷血的范畴,而是残忍。
所谓名将,除了具备过硬的军事素养、敏锐的洞察力和判断力、坚忍的意志之外,还必须要足够的冷血,历史上凡是留下了光辉一笔的将星们,无一不是冷血到了极点的人。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此人必将立于世界之巅。
在后来两人在一起聊天时,穆英又提及了这一幕,齐林揉着脸上的酒窝,很冤枉地说:“我是眨了一下眼的。”
齐林的一把大火烧把清元大军烧得肝胆俱裂,他们的此时的感觉就像是在非礼一个纯洁的少女。
如果这个少女拒绝、反抗、厮打,那都在情理之中,甚至更能激发他们征服的欲望,但现在的情况足以把他们骇得一世不举。
这个少女不仅用指甲把自己全身抓地鲜血淋漓,还烧了自己的衣服,拿着把鬼头大刀叫嚣着:“来啊!陪嫂子玩玩!”
这哪里还是什么纯洁的少女,这分明是一个手持皮鞭,大发神经的女王大嫂!
这种极大的反差不仅给人视觉和心灵上的极大冲击,还严重超出了伦理的底线,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
现在,在他们眼中,天长镇已不是一座城,而是由魔鬼把手的鬼门关,那个可怕的魔鬼一边烧着自己腿上的肉,一边磨着牙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他们是人,人即使再勇敢,也怎么可能是魔鬼的对手呢,看来这个魔鬼还喜欢吃熟食,即使火候大了点也照吃不误,即使他没有火油了,可万一他要想换个口味怎么办。
他们的勇气被蒸发地一干二净,别说是进攻,就算站在这面城墙下就会忍不住发抖。
就算他们有这个胆量,也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天长镇的城楼上已是一片火海,坚硬的青石也烧成了琉璃状,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铺面而来的热浪。
城门也被天长卫牢牢地封堵起来,再想进攻只能用人命去填。
而且,齐林派出的那支铁骑孤军也起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不仅沉重打击了他们的军心,井然有序的阵型也被搅得混乱不堪。
穆英不耐烦地挥挥手,下令暂缓进攻,明日再战。
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她知道烦躁是为将者的大忌,死在她刀下的冤魂以百万计,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而那个魔鬼竟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她不觉得对齐林有了些忌惮。
“大……大人,敌人好像退兵了,我……们赢了!”一个浑身沾满骨灰的士兵匍匐在齐林面前汇报着最新战况。
如果有选择,他绝不愿意出现在齐林面前,只是一想到和这样一个魔鬼距离如此之近,呼吸着魔鬼呼吸过的空气,他都觉得无比胆寒,生怕一不小心头顶冒出两只角来也变成魔鬼。
但前面那个传令官已经被烧成灰了,另外几个同僚又合伙在猜拳上坑了他,他才有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虽然是在传达捷报,但从他那剧烈哆嗦的四肢和惨白的的脸色可以看出,他对齐林已是畏惧之极。
经此一战,齐林血修罗的名号名扬大陆。
“知道了,退下吧。”齐林淡淡地回应道,将战刀收进刀鞘,神色从容,目光平静,好像眼前的修罗场和他无关,沿着陡峭的眺望台台阶负手而下。
所经众人,无不战战兢兢,躬身致敬。
“你这个熊孩子!你还我孙子!他们是去杀敌的啊!你把他们都烧死了啊!你还我的孩子们啊!”大战过后,城楼上的卫兵已被派去各处,也没有人想到此时谁还敢对齐林不利,一个满身褴褛的老太太竟是爬上了城楼,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丢在了齐林脸上,发疯似的张开枯瘦的双手,似乎要将齐林撕成碎片。
跟在齐林身后的卫兵大惊,急忙冲上来拉开了声嘶力竭的老太太。
齐林的表情依然没有一丝变化,看着眼前的老人,厚厚的烟灰下透出斑驳的银发,被泪水冲开的脸上布满了嶙峋的皱纹,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只是被对仇人的无比怨念支撑着。
和很多老人一样,这是一个刚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或者是奶奶。
“她的四个儿子都战死了,他唯一的孙子刚刚在大火中……”像是怕齐林一个不高兴杀了老人,一名军官模样的人硬着头皮,急忙凑到齐林耳边轻声解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齐林并没有发难,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捡起了那团砸在脸上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一双刚缝好的布鞋,针脚整齐而结实,底子很厚实,应该是老人给自己孙子准备的,从鞋的大小上看,那个孩子的年龄最多不超过十四岁。
他拍拍鞋上的烟灰,递给了老人,微微躬身,淡淡地说道:“我欠你们的。”
欠是欠下了,但还不还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按照齐林的本性来预测,还的可能性并不怎么大。
“你个熊孩子!你还我孙子!”一口混着烟灰的口水吐在齐林的前襟,齐林微微皱了下眉头,身旁的卫兵吓破了胆子,急忙上前擦净,身体有意识地挡住老人。
齐林依然没有理会,潇洒地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背后是老人不停地咒骂声。
第五十一章: 祭奠
做了坏事还一脸臭屁的熊孩子总是欠抽,但齐林自然不在此列,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虽然他们看到这一幕是那么地解气,那些被烧成灰的人中,有他们誓同生死的兄弟,有他们相濡以沫的家人,但在齐林的威压面前,他们只能沉默和服从。
绝对的暴力面前,总不缺乏趋炎附势的投机者,有人为齐林解释:“怎么能叫大人熊孩子呢?这个称呼可是大大的不妥,从理论上分析,熊的孩子是不会直立行走的啊,即使能直立行走,也没有齐林大人这么帅嘛,起码没有齐林大人皮肤这么好嘛,至于还给老人孙子,那就更不可能了,齐林大人又不是老人的儿子,即使有了儿子也不会是她的孙子啊,不过如果过继一下……”
鲜血的味道和尸体焚烧的味道夹杂着或是白色或是黑色的烟灰冲天而起,城中的救援队顾不得理会零散的尸体和满地的残肢断臂,扒开死尸寻找完整的尸体和幸存下来的人。
在高温炙烤下的城墙附近,肩并肩,头接脚,躺着好几百具被挖掘出来的完整人体,有的在墙角旁边,有的在平台上面,有的在工事底下,象沙滩上晾晒的死鱼无穷无尽地排列着。
其中的大多数已是冰冷的尸体,只有极少数依然活着,在那里拘挛着,在频死的边缘上挣扎。
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蝇虫,在尸体或是伤兵的脸上爬行着,嗡嗡着。
到处都是血,都是肢体的碎片,都是呻吟声,以及抬担架的将他们抬起时的尖利咒骂声。
汗臭,血腥,糊肉臭,顺着热风一阵阵地扑过来……
所幸的是,大部分尸体已在城楼上被烧成了灰,救援队没用多久就完成了救援任务。
“救回来多少?”齐林剑眉微蹙,问前来报告的士兵。
“据官方统计,我们共抢救回来一百二十四名伤员。”救援队长严肃地回答。
“实际呢?”
“三个。”队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就在这时,那三个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倒霉家伙也咽了气,他只得继续做后续汇报,“现在一个也没了。”
“很好,我们的粮食不多了。”齐林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救援队长从心底打了个寒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待他回过神来,齐林已经走远了。
“大人说什么?”一个士兵凑了过来,崇拜地看着他,能和血修罗聊天,实在是件很需要勇气的事。
“大……大人说我们的粮食不多了。”队长打着哆嗦,回想着齐林的言语,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大人的意思是明年我们多种些粮食?”士兵深以为然地点着头,“就是啊,农业是立国的根本啊,是我们的母亲产业啊,直接影响着、左右着西林全局的发展是最基本的物质生产部门,是我们的衣食之源,生存之本啊!大人真是深谋远虑啊!”
“呵……呵呵……”队长抽着嘴角苦笑着,“无知真幸福。”
“您说什么?”
“我说最好还再养些猪。你有没有发现,现在的猪不长肉,光长了猪脑子到处乱跑。”
“嗯……有道理啊!”
城门四周堆满了的尸体,冒着那浓烈的焦糊味,皮靴踩在尸体间的空地上,齐林向城门走去,这里的尸体大都残缺不全,越是靠近城门的门洞,尸体的残缺程度就越高,可以想象这里是经过了多么惨烈的厮杀。
大火依然在城楼上燃烧,炙热的高温侵袭着脸庞,将体表的汗液瞬间蒸发,跟在身后的卫兵耐不住高温,远远退去,军服的线头也被烤焦,齐林却似乎没有感觉到。
他仰望着那面巍峨的城墙,刺鼻难闻的味道在灼热的空气中,更显得焦枯难闻,触目之处惟有一片残破与荒凉,烈火带起的热风来扬起阵阵的灰,不知是沙尘还是骨灰,昏黄的落日透过浓浓的烟雾,显得暗惨无光。
仿佛是感觉到了齐林的到来,热浪更加暴虐地吹来,头发也被烤出焦糊的味道,似乎是无数的亡魂纠缠在一起向他扑来,在向他哭嚎、索命,他挺拔的身躯没有一丝动摇,慢慢闭上了眼睛,缓缓低语着:“一切罪孽,尽归吾身。”
这是一次祭奠,祭奠因他而死的亡魂,同时也祭奠自己的灵魂。
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冰冷如霜,灼热的气浪似乎被生生逼退,渐渐平静下来。
“齐林!你这个刽子手!我和你拼了!”一个满身漆黑的人从远处冲了过来,撞开挡在齐林身前的卫兵,一把揪住齐林的领子,狠狠掐住齐林的脖子。
墨黑的脸上两只惨白的眼珠死死盯着齐林,就像是煤炭上落了两只汤圆,他用力地扭动着壮实的身躯,想把齐林按翻在地,“齐林!你还我的兵!还我的兄弟!我要杀了你!”
这时,别人才从声音上听出,这个煤炭汤圆正是天长镇佐督卫常乐然。
任由常乐然如何扭扯,齐林依旧挺着腰杆,两腿纹丝未动,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发了疯的中年军官,眉头微微皱起,左手捂在了鼻前。
“怎么!你怕了吗!你想哭吗!你要忏悔吗!晚了!我今天就要宰了你!”看到齐林的捂鼻动作,常乐然勇气大增。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口臭很严重。”不冷不淡的声音从手指间传出。
“……”
“齐林!老子要宰了你!”
齐林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不见他的手如何动作,左手已攥住了常乐然桡骨下寸许位置,右手抵住腕骨,轻轻上折,同时左腿踢出,狠狠击在常乐然右膝下侧,右膝顺势抬起,轰在常乐然的肚子上。
短短的连击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这个身经百战的将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仅仅一个照面,就痛苦的蜷着身子倒在地上。
他跪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流着眼泪和鼻涕失声痛哭着:“我的兄弟们啊!我对不起你们啊!”想站起身,被齐林攻击过的位置却传来阵阵剧痛,再也无力站起,只能无力地挣扎着,身下的泥土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士兵们纷纷围了上来,愤怒地瞪着齐林,不顾齐林的威慑,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常乐然,将他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