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调查报告

    银色的月光如轻纱般覆盖着平静的古镇,空气平静地没有一丝微波,到处是一片宁静。
    凌清菡下榻在一处别致的小院里,以她的身份自然是不能住在军营的,好在威水这座古镇并不缺少别致的院落,既然亮明了身份,她就不必再居住在那片偏僻的小院里,她所住的地方自然是威水最好的房间,那些凌家贴身的卫队也正式从齐林那里接管了保卫工作。
    左明秀老老实实地站在香闺里,向凌清菡汇报关于尸体事件的“调查结果”。
    他首先对死者表示了沉痛地哀悼,并对乱匪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害西林士兵进行了强烈的谴责,最后表示了自己要切实履行职责,早日平定乱匪为同僚报仇的决心。
    他心不在焉地做着汇报,贼溜溜地眼神不时瞥向如玉的佳人。
    此时的凌清菡已换上了便服,雪白的披风搭在瘦削的双肩上,她坐在舒适的椅子上,白皙的玉指随意翻着手中的书籍,夜风透过窗棂吹乱额前的秀发,她好看地皱着眉头,对左明秀长篇累牍地汇报不置可否,以她的身份,自然不会关心一个士兵的死活,她已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将此事压了下来,着齐林待查。
    齐林的调查汇报很简单,也很符合她的心意——查无此事。上面印着齐林的鲜红大印。
    有了这份军情处的调查报告和凌清菡的默许,就没有哪个傻子再会愚蠢地去调查此事。
    但也不排除某些正义而无聊的人士非要秉公执法,你想查,也可以啊,凌小姐是绝对尊重每位公民的知情权的,那请你找到尸体先,那尸体呢?齐林大人都找不到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有人能找到。
    死无对证的事情总是很难办,但齐林大人是很热情的,你可以查德林卫的花名册嘛,有齐林大人在,你就尽管去查,整整堆满了三个屋子的花名册足够你查上几个月,当然这段时间你的食宿费用是需要自理的,齐林大人虽然好心,但也是有底线的,齐林大人也不会闲着,他会去你所在的部门点名,发现你没在岗位,对不起,交情归交情,一年的饷银还是必须扣滴,即使你真能克服重重困难,从几十万个名字中找到了那个失踪士兵的名字,齐林大人会同情地告诉你,哦,是这个人啊,你怎么不早说,他被派去执行任务了。
    当你忍住吐血的冲动,问执行什么任务的时候,齐林大人会遗憾地告诉你,对不起,这是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如果你真无聊到把这事捅到凌总镇那里,美女蛇凌小姐就会出面,拽着凌羽明的胳膊哭喊,叔叔啊,那个家伙轻薄人家……然后,凌羽明再把那个家伙的九族全部咔嚓了,然后你必须要感谢凌小姐,因为杀得干净,你不用担心以后有人找你报仇了。
    到了凌总镇那里还没结果,这个事就到此为止了,即使你此时已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穷困潦倒,但是你还有齐林大人这个仗义的朋友,他是不会忘记你的,因为你所谓的好奇心,西林卫无故浪费了大量资源,这是凌小姐和齐林大人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就会有一封关于你通敌卖国的举报信出现在齐林大人的桌面上,虽然那封信可能就是齐林大人刚刚写完的,但是没有人会质疑那一笔烂字的真实性,既然有举报信了,齐林大人一定会履职尽责的,于是你八岁尿床,十岁打邻居家的狗,十二岁偷看隔壁女孩洗澡,十八岁考了零蛋等等等等的事就会成为你通敌卖国的佐证,你会狡辩这和通敌卖国有什么关系,齐林大人会语重心长地告诉你,做坏事要从娃娃抓起,没有一步步的堕落,哪会成就今天的卖国贼?
    好吧,即使你单纯得就像白雪,正直得就像青松,从小到大没有浪费过一粒粮食,那齐林大人就要和你好好念叨念叨你诬陷忠诚、勇敢、正直的左明秀的事了,这时,左明秀大人就会凭空出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要求恢复名誉,赔偿损失,严惩诽谤者。当然,齐林大人是了解你的,他认为你也是个忠诚和勇敢的人,于是齐林大人会热情地为你推荐一个名为“敢死队”的职业,你可以再那里继续发挥你的光和热,为西林卫的伟大复兴做出最后的贡献。再然后……就木有然后了。
    这样一件可大可小的事件,就这样在凌家大小姐和军情处头目的手中化解于无形,人命有的时候真的很不值钱。
    不过这些事凌清菡并没有告诉左明秀,她有些小期盼,想看看他出糗,想看看他慌措不安,也想听他说说话。
    也真难为了他,这样的汇报也能做两个小时之久,凌清菡忍不住莞尔一笑,右手拄着微鼓的脸颊,心里想着事,眼里看着他。
    夜风渐渐凉了起来,凌清菡下意识地裹紧了披风,但凉意很快消失了,抬眼看去,原来是左明秀关上了窗,一丝微不可查的微笑浮在嘴角,她决定做些什么。
    她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如墨的明眸化成弯弯的月牙,面带羞涩地对左明秀说:“左明秀大人,我现在有些冷,你是不是没事做啊,我看左明秀大人的双臂一定很有力吧,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啊,这样我们都会暖和些。”两朵红晕浮上脸颊,披风不失时机地滑下左肩,颈间的粉腻顿使满屋春色。
    不用再做些什么,左明秀现在已经很暖和了,准确的说是燥热,从那双通红的眼睛和快要喷鼻而出的鼻血就能看得出来。
    可是如果这么露骨的暗示都听不懂,左明秀也枉两世做人了,他立马拍着胸脯满脸通红地喊道:“属下愿为凌小姐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搭在裤缝上的双手不老实地做揉捏状,“只是不知凌小姐喜欢哪种姿势?”
    “那太好了!这和姿势没什么关系!”凌清菡兴奋地拍了拍小手,“我就知道左明大人一定会同意的,门外有个暖炉,就有劳左明大人搬进来喽!”说完俏皮地向左明秀眨了眨眼睛。
    左明秀看着门口一人多高的铜炉目瞪口呆。
    “吭哧,吭哧,哎呦,哎呦……”好逸恶劳的左明秀干了这辈子都没干过的超负荷体力活后,效果立竿见影,看着手上的血泡,一身臭汗的他还真的暖和了起来。
    “谢谢左明大人,我也暖和了,如果你没事的话就先回去吧,我要沐浴了。”凌清菡板起了俏脸,下了逐客令。
    “卸磨杀驴……”用力虚脱导致神志不清的左明秀脑中浮现出这四个字。
    不过一想到沐浴两个字,他顿时又精神了起来,他知道有个地方能清楚地看到这个房间,然后……嘿嘿……为了不使落下的口水被人发现,左明秀迅速告辞离开。
    听到他的脚步越来越远,凌清菡杏目微弯,纤纤素手撑着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想想他刚才的样子,忍不住地轻笑出声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气鼓鼓地喃喃自语着:“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狠狠地挥了挥粉拳。
    左明秀选的位置不错,不过当他找到那里时,发现齐林已经捷足先登了。
    “呀,大人,这么晚了,您在这里……”
    “哦,我来这里赏月。”齐林干笑着,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左明队长您……”
    “我也来这里赏月,呵呵。”
    “呵呵呵……”两人又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那种男人间一看就懂的笑容。
    “那就一起赏月吧。”
    两人根据“月色”的变化时不时发出“哦……哦……”的呻吟声,左明秀下意识紧紧抓住了齐林的手,而齐林也忍不住把左明秀搂在怀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口水和鼻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张正义的大网从天而降!将两个赏月的家伙牢牢罩在了里面,几个魁梧的大汉从树上跳下来,把两人捆得严严实实,看来对付这样的人他们是很有经验了。凌清菡的近卫可不认识你是威水卫还是纠察队,一律先捆起来再说。
    “恩?口水,我刚才好像没有流口水啊……我都是流鼻血的……那这口水……”被捆起来的左明秀看着湿漉漉的胸前一阵疑惑,后来才发现一旁的齐林嘴角还挂着口水,不由一阵作呕。
    (在肖恩记者一段经典的采访录中,齐林大人是这么总结他和左明秀大人审美观上的异同之处的:“审美观这个问题问得好,左明秀这个家伙嘛,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他有可以和我比肩的审美观(一起“赏月”),当然,他比我稍微差那么一点点(口水总是比鼻血流得多的),我们在对美的艺术表达方式上也是不尽相同的(一个流鼻血,一个流口水),当然,我的方式更洒脱、更随意、更切近自然(口水更容易流出来),不过,我们在对艺术的追求上,我们还是殊途同归的(一起被抓了)。什么?我怎么能总结得如此精辟?哎……这个嘛,年轻人,你们的阅历还不够丰富……不要那么崇拜地看着我嘛,虽然我很值得被崇拜,啪!
    后世的人始终不明白齐林大人为什么会突然说个“啪”字,在《名将访谈》注释里,肖恩记者隐晦地提到,“啪”是她人身体某灵活部位和他人身体某最厚部位发出亲密接触的声音,往往伴随某种剧痛产生。至于这个“她人”是谁,肖恩记者始终讳如莫深。)
    虽然最终两人经凌清菡证明了身份,但还是被禁足在院里不得离开。
    “凌小姐啊,这么晚了,我们就在这儿啊?”齐林搂着瑟瑟发抖的双臂,颤声问道。
    “恩,卫队的规矩,我也改不了。”凌清菡狠狠白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捂住胸部。
    “那我们会饿死的。”
    “也会被冻死的。”
    “我们会冻饿而死的!”两人对自己的前途出现了难得的统一认识。
    “好吧”,悲天悯人的凌清菡转身回到房间里,递给两人一件东西,“拿去吧,别冻着。”说完,转身返到屋内,再也不肯出来了。
    看着佳人的背影,嗅着佳人赠物的芬芳,两人觉得好像寒冷的夜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我……我们就盖着这个过一宿?”
    “她……她好像是这个意思。”两个人苦笑着看着手里的东西,赫然是一块浅蓝色缀着碎花的枕巾。
    两人终于找到了院里一处背风的地方,百般无赖地开始聊天。皎洁的月光装饰了秋天的夜空,也装饰了大地。夜空像无边无际的透明的大海,安静、广阔、而又神秘,繁密的星辰,如同海水里漾起的小火花,闪闪烁烁,跳动着细小的光点,田野、村庄、树木,在幽静的睡眠里,披着银色的薄纱。
    此情此景,两人同时想到,如果对方是个异性,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此时的两人背靠着背,没有了上下级的隔膜,没有了受贿者与行贿者的龌龊,身材约莫相仿的两人倒像是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通过聊天,左明秀知道了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无耻的家伙竟然还有一个梦想,有一天,能用自己的鲜血捍卫自己坚守的东西。
    “能不流血总是好的。”左明秀对齐林的英雄主义不置可否。
    “当你发现有什么能让你去坚守,有什么能让你用生命去捍卫,有什么能让你拼尽最后一滴血,那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而我们有时候常常连自己该坚守、该捍卫些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是我们可悲的地方。”齐林说道。
    “而真正值得你去坚守、去捍卫的,是不希望看到你流血的。”左明秀叼着一根枯草,无聊地看着远方。
    “不管她是否愿意,我愿意,已足够。”齐林坚定地说。
    “你的口吻好像一个不举的强奸犯。”
    “……”
    “喂,你闻够没有,给我闻闻!”
    “呀!你竟然敢抢!还给我!”
    两人在撕抢着散发佳人香味的枕巾。
    星光灿烂,风儿轻轻。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两个人就这样背靠着背坐在地上,享受着难得的清爽,倾听着一片虫吟鸟叫,遥望那缀满星星的夜空,好寂寞,好无聊。
    “历史就像这片浩渺深邃的星空一样,它们永远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们,俯视着人世间的一切,有多少人都想在这片苍穹下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却终究只有寥寥数人能成为这片星空中最璀璨的星辰,万古永恒。”齐林抬起头,学着左明秀的样子将一棵草根叼在唇间。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能永古不变,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不能,志士学者的不贰真理不能,世俗人们一咏三叹的爱情也不能。”左明秀仰起脸,摇头感慨。
    “没错,有的人以为把名字刻入坚硬不化的冰冷的石头上,或将自己的雕像立在最高的纪念碑上就是永恒,这是一种何其愚蠢的想法,人类终究只是渺小的,我想那些葬在圣灵殿的历代英魂,也不愿矗起一块墓碑,像白痴似的供人祭拜。”
    “你这话要是让宋子西听到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把你痛揍一顿。”
    “宋子西他老人家根本不在墓地里。”齐林熙然一笑,往左明秀背上靠了靠,有些失神地自语着,“生命何其短暂,总要追求和信奉些什么东西,猪一辈子的追求就是吃,我们这一辈子又该追求些什么?”
    “吃猪?”
    “……”
    “呵呵,开个玩笑啦,对我来说,混吃等死就是我的追求,不过对于你这种人来说,信仰才是你的追求。”左明秀自嘲地撇撇嘴。
    齐林心头微震,一丝浅笑浮上嘴角,一双明眸精光闪现,宛若星辰:“是啊,信仰就是我的追求,唯有信仰才能永恒……”他转身看向左明秀,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诚恳地说,“谢谢你。”
    一滴泪珠像是酝酿了许久的甘泉,从左明秀眼角流出。
    “嗯?我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如此多愁善感的人,看着天空就能流泪?”
    “多愁你妹啊!没事拍什么拍啊!老子脖子抽筋了!”
    “……”
    再多各自牛逼的岁月,也比不上曾经一起傻逼的日子……
    “恩?是你们?”第二天二大早,睡醒后的凌清菡伸着懒腰,睁着美丽的大眼睛问还待在院里的两人,“你们还没走?”
    “没您放话我们哪走的了啊。”左明秀刚要张嘴,齐林抢过话头接道,他虽然身居高位,却也不敢冒犯凌家的侍卫。
    “哦,说起这个,昨天委屈你们了。”凌清菡歉然一笑,贝齿微露。
    爱笑的女孩,总是容易得到别人的原谅,何况还是个美女。
    “哪里哪里!像这种不正之风就应该镇压!长此下去,国将不国啊!抓得好!太好了!”左明秀大义凛然地说,好像被抓的人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谢谢你理解我,我昨晚给你们的东西,还有用吧。”凌清菡俏皮地问道。
    “有用有用!”左明秀急忙推开想抢答的齐林,“是它给了我们温暖,让我们在寒夜中如沐春风!”左明秀掏出昨晚垫在两人屁股底下的枕巾,放在鼻子下狠狠地闻了闻,露出陶醉的神情。
    “哦,那请还给我吧,那是素素的垫子,没有它,素素睡不着觉。”凌清菡伸出了纤纤素手,纤长的玉指冰肌莹彻,粉光若腻。
    左明秀一时看得痴了,把枕巾攥在手里,一动不动。
    “恩?”凌清菡好看的嘟了嘟嘴。
    “哦……哦!”缓过神来的左明秀把枕巾递了出去,装作不是故意地碰了碰她的手,指尖传来细润如脂的滑腻触感。
    凌清菡嗔怨地瞪了他一眼,赶紧缩回了手,被碰过的地方传来酥麻的感觉,不过又有些把手伸出去的冲动。
    “素素?”在一旁的齐林还算清醒,听到不是凌清菡的枕巾,明显有些遗憾,但好在,素素这个名字听上去也还是个美女的芳名,也许是她朋友的,也许可以介绍一下,也许……齐林的思维开始无限发散。
    “哦,素素是我朋友……”凌清菡用手指捏着枕巾的一角。
    “呵呵,果然……”齐林暗自高兴。
    凌清菡并没有注意到齐林的神色,继续说着:“哦,素素是我朋友的一条可爱的小蛤犬,它可挑呢,换了垫子就睡不着觉,这条被它尿了还没来得及洗,就先给你们了,早知道早点洗了,素素也就不会失眠了。”
    刹那间,齐林脑海中一起散步、一起约会、一起吃饭、一起拥吻、一起……的美人幻影变成了一条摇着尾巴的小蛤犬,他的世界崩塌了。更惨的是正在回味“枕巾”余香的左明秀,瞬间萎了,从此,左明秀的卧室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和“浅蓝色”、“碎花”有关的东西。
    始作俑者凌清菡并没有注意到两人呆若木鸡的表情,继续说道,“这样吧,为了表达我的歉意,你们还没吃饭吧?”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哦,那你们先去吃吧。”说完转身离去。
    “……”
    “他是不是在玩我们?”齐林瞪着无辜的眼睛。
    “没有啊,她是个很真诚的女孩儿,你不是已经吃了吗?”左明秀一脸陶醉痴情的样子。
    “我吃什么了!”
    “闭门羹啊……”
    “……”
    经过一夜的折腾,左明秀浑身乏力,一脸疲惫的他回到房间,二话没说,先飞快地脱掉那身沾满某人恶心秽物的衣服,吩咐钱小玉快点扔掉,如果钱小玉知道这身衣服见证了某个重要的历史时刻,在后世所值的价钱,他肯定不会扔掉,而是作为传家宝传下去。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用凉水洗了把脸,钱小玉为他泡了一壶温度刚刚好的茶水,茶叶清香的味道驱散了些许昨晚的疲惫,左明秀眼皮越来越沉,挥手吩咐钱小玉下去,靠在舒服的椅子上打起了微鼾。
    与此同时,一个黑衣男子正匍匐在左明秀的房顶上,听着某人舒服的鼾声,额头上青筋暴起:“你这个混蛋,竟然睡着了,这还让我怎么查!”
    今天正午的秋阳格外毒辣,房顶上的黑衣人四肢抽搐着,干裂着嘴唇:“你……你睡得还真舒服……你倒是快醒啊!我受不了啦!好毒的太阳啊!好大的风啊!我娇嫩的皮肤啊!我要去厕所!”
    又过了几个小时,黑衣人已气息奄奄……
    屋里的左明秀,鼾声如雷……
    终于,左明秀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日已西沉,他伸了个懒腰,还是懒得动弹,继续翘着二郎腿躺椅子上,无聊地看着天花板,越是看,就越发现自己的房间越不顺眼,虽然摆了不少幻林里的珍奇物件,但和凌清菡房间的摆设相比起来,自己无疑就是个乡下的爆发户,就差在椅子上铺张虎皮了。
    他又想起了凌清菡的一颦一笑,佳人的倩影始终挥之不去,靠在椅子上什么也没做,就是想着她的样子,不时地闻着摸过佳人的手,发出嘿嘿的傻笑声。
    门外,钱小玉和另一个侍卫唐昆嘀咕着:“大人不会是对他的左手产生了特殊的感情吧,虽说军营寂寞,可大人也太……”
    “你要劝劝大人啊,毕竟你和大人走得亲近,这样伤身体啊。”唐昆摇着头感慨道。
    “这正是大人的伟大之处啊!以大人现在的身份,竟然还只是用手,你不觉得这是我们威水卫的骄傲吗?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一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这是勤俭节约的典范啊!”钱小玉抬头三十度,眼中闪烁着崇拜的亮晶晶。
    “是啊,骄傲啊……楷模啊……”唐昆由衷感叹。
    “你们两个!给老子滚!”屋里传来左明秀狼嚎一般的咆哮声,然后是重物摔在门上的声音。
    “大人您注意身体,我们这是为您好啊……”
    “大人,需要纸您再说话……”
    “滚!”
    两人一路落荒而逃。
    被怀疑能力的左明秀忿忿地坐在椅子上,开始继续发呆,她为什么就是凌家的传人呢,他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
    有了思念就有了憧憬,有了憧憬就有了追求,有了追求就会寻找差距,但是就目前而言,这个差距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如同每个少女心中都有一个白马王子梦一样,每个男人心中也都有单骑闯千里,抱得美人归的愿景,似乎如果不是这样便不能体现出男人的责任和担当来,但是在现实中能完成这一愿景的,往往并不多。
    左明秀还记得前世初中时,为了座位前那个穿白衣裙的女孩不被小青年骚扰,每天拼命地练习肱二头肌、肱三头肌、腹肌、括约肌等一切能练习的肌肉,最后“百炼成钢”的他勇敢地站在每天下午接她回家的那个小青年前,庄严地宣布:“以后,你不许骚扰她!”最后的结果自然不是他如超人般横扫一切,女孩倾心相许,而是被揍了个头破血流、满地找牙,后来才知道,那个看上去像小地痞的青年,竟然是她的哥哥。
    回想着以前的过往,左明秀不觉地苦笑着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年少时的倔强和天真总会成为宝贵的经验和美好的回忆,现在他能想象到,自己单枪匹马闯入西林卫大营,横刀立马指着凌羽明的鼻尖大吼一声:“老禽兽!放开那个女孩儿!”然后,被西林卫的数万铁骑踩成肉泥,然后,留下一个白痴似的传说,然后,就木有然后了……
    就目前来看,那个属于男人的愿景是实现不了了,于是,他翻身下桌,撬开一块地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盒子,吹去上面的浮土,嗅着盒子里散发的财富的味道,左明秀总算发现了点希望。
    他把地契和票据一张张小心地平摊在床上,开始细细地清算自己到底有多少财富,以及还差多少才能有面子去见未来的“老丈人”,但是经过清算后,他悲哀的发现,虽然这些财富可以称得上是威水镇的首富,但就算再多上一万倍也会被凌羽明无情地扫地出门。
    就在他苦苦思考其他办法的时候,钱小玉慌忙不迭地跑了进来:“大人,小司和老条不见了!”
    “哦……”左明秀明显没当一回事,问道:“是不是便秘了?”
    “可是他们早晨就不见了。”钱小玉看看窗外西沉的太阳,思考着便秘的严重程度。
    “怡红院,小春阁,红绡坊找了吗?”
    “可是他们早晨就不见了。”钱小玉又看了看窗外西沉的太阳,那俩家伙是没这么厉害的。
    “那他们可能真是失踪了。”左明秀若有所思地说,一边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是啊!大人,有人见到他们早晨去了树林,就没出来。”
    “失踪了,失踪了……”左明秀喃喃自语着“终于找到了!”左明秀高兴地跳起来,抓着一沓文件,“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不明失踪补偿险》,快去领保险!”
    “……”
    看着钱小玉不善的眼神,左明秀只得悻悻地收起了兴奋的神情,严肃地分析:“不是去怡红院,还去了树林,还是单独两个人,事情还真有些严重……”他站起身,不停地踱着步子,面色凝重,忽然,他猛地一拍桌子,“妈的,换口味这么刺激的事也不叫上我!”
    “……”
    “好了,你出去吧,没关系,我会想办法找他们的。”
    看着钱小玉怀疑的眼神,左明秀队长很生气,“我就那么不让人信任吗?”
    “是的,队长,可能比你想象的更严重。”
    “……”
    “那你觉不觉得我会和凌小姐发生些什么故事?”
    “相比之下,您和齐林大人发生故事的可能性更大些。”显然,昨晚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
    谁也想不到,今天无心的对话,却成了未来令人纠结的现实,历史就是这么巧合,无数的人在历史的作弄下碰撞,从相识到相恋,从倾心相知到生死别离,从生死与共到众叛亲离,从平静走向浩劫,再从浩劫中浴火重生。
    现在的左明秀是不知道这些的,他还没有被历史作弄的资格,钱小玉离开后,他静静地靠着椅子,腿搭在桌子上,微眯起了双眼,喃喃自语着:“失踪了……真是他们来了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这种预感使他多次逃过死亡的阴影,他不确定这种感觉来源于何处,但多次的事实证明,这种感觉一旦出现,就预示着死亡的威胁已近在咫尺,他推开门打量着四周,傍晚的风送来花草清甜而微苦的气息,昏暗的天上,灰色的浮云托起了银色的月亮,镇中炊烟袅袅,不少人家中都燃起了灶火。
    四下里安详而宁静,没有一丝异样,可是这种不详的预感又从何而来,他相信他的感觉不会出错,前世特工的经验告诉他,看不到的危险往往预示着更大的危险,他的脸色渐渐凝重下来,思考着每一种可能,忽然,他想起了那个娇俏的身影,双眼微眯,如剑的眉间充满了杀气。
    如果那种未知的危险没有出现在他这里,那只有一种可能……
    没有再想太多,他返回屋中,从柜子里翻出一身黑衣飞快地换上,走出房间,掩上房门,四下里看了看,在确定没人后,拉起面罩遮在脸上,在夜色中化成一道黑影,向凌清菡所在的宅院掠去。
    匍匐在房顶上的黑衣男子也被惊动,他惊诧地看着左明秀如鬼魅般的身影,来不及多想,将面巾遮在脸上,尾随其而去。
    小院静静地坐落在那里,看上去像往常一样平静,四周的暗哨和巡逻的守卫仍在忠诚地履行着职责,将这里布成了天罗地网,只是凌家的贴身侍卫好像少了许多,透过开启的窗棂,屋内摇曳的烛光还是像以往一样温馨,但是,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左明秀星目微眯,剑眉挑起,四下无人,即使是有人,也无法看清他是怎么从原地消失的,院墙外的枯草被轻轻一压,墙上多了一个浅浅的脚印,房梁上落下了几粒积尘,像一阵风吹过,他已经出现在凌清菡的闺房里,没有一丝一毫惊动把守在门口的凌家侍卫。
    少女的闺房清雅而别致,完全没有属于美女蛇那种霸道的感觉,那用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处处流转着所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温婉的感觉,靠近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宣纸上是几株含苞待放的菊花,细腻的笔法,似乎在宣示着闺阁的主人也是多愁善感,窗上所挂着的是紫色薄纱,随窗外徐徐吹过的风而飘动。
    房间里就和他上次来一样,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是房间里显得过于安静,安静地有些诡异。
    那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仿佛从房间内奢华到极点的摆设中渗透出来,侵入左明秀的每一个细胞,他强行使自己镇静下来,脚步轻移,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细节,如果是别人肯定不会发现什么,但通过前世特工专业的目光,他还是发现了房间被翻动的蛛丝马迹,那个玉瓶的花形应该是在外侧,床上的锦被不应该如此平展,桌上的铜镜偏移了少许,看到这些,他的眉头紧锁了起来。
    也许是出于本能,也许是出于对天敌的敏感,也许是过度的紧张,忽然,他的毛孔仿佛在瞬间全部打开,一种和以前遇到危机时一样的奇妙感觉袭来,身体好像和周围的空间融为了一体,感官比之前增强了数倍,甚至能听到窗外昆虫啃食草叶的声音,因为这种状态,他嗅到了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左明秀一个激灵,猛地看向西方,那是血腥味传来的方向,原本紧皱的眉间刹那间释放出无尽的狰狞。
    尾随左明秀而至的黑衣男子没有进入院中,他在远处窥视着房间里的左明秀,然而此时他看到的一幕顿时使他如坠冰窟,身体不觉地猛地一颤,透过那扇打开的窗棂,他看到了一个恶魔!
    房间里原本没有恶魔,只有左明秀,而此时的左明秀,就是恶魔……
    因为,他看到的左明秀赤目如血!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那双赤色的眼睛,那个魔鬼的身影,就在那里,他不会看错。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传说中,只有那一族的人才有这样的眼睛,他们曾是整个大陆的主宰,却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何方,何时归来,而每一次赤瞳降临,整个大陆都会掀起腥风血雨,在历史的册页上,凡是有赤瞳出现的那页,都是血红的颜色。
    赤瞳,代表着无尽的毁灭,代表着永世的杀戮,这个至强的种族就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
    但是,现在,他看到了,房间里的那个不起眼的西林佐司卫,竟然是曾经统治大陆的至强者——赤瞳一族!
    进入赤瞳状态的左明秀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威风,此时的他已频临崩溃的边缘,无穷的杀意像一个个气球般在脑中炸开,吞噬着他残存的理智,无穷的力量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要将他的身体撑爆一般,那些最细小的神经和血管随着这种暴虐力量的涌入而瞬间被撕裂,浑身的骨骼被挤压地吱吱作响,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来,他还是不能驾驭这种状态,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开启这种状态,如何结束这种状态,每次进入这种状态后他都会被无穷的杀意所充斥,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而每次这种状态结束后,都是数天的昏迷和身体的极度空虚,现在如果不是因为对凌清菡的执念,恐怕他早已失去了意识而大开杀戒,整个威水镇也将变成血海。
    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支撑着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血腥味传来的方向掠去。
    不知踩塌几堵矮墙,不知跺碎几块青石,不知撞断几根古树,不知身上被划出多少血口,猩红的双眼像两道赤色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她在那里!所以我要在那里!她有危险!所以我要去救他!不惜生命!这是左明秀脑中此时唯一的想法,也是支撑他保持一丝清醒的唯一执念。
    但是,异变忽然发生了,这是以前几次进入赤瞳状态后都不曾出现的情景,他每靠近幻林一步,眼中的猩红就会淡一丝,脑中的暴虐杀意就会清淡一分,如清风吹散雾霾,如水流冲散枯草。
    随之消失的是那充斥全身的杀戮力量,如果是以前他绝对会对这种现象非常欣喜,但绝不是现在,因为他现在需要这股力量,因为他要救的女子就在前方,生死未知!
    他的身躯和一棵挡路粗大的古树重重撞在一起,但这次不同的是,古树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应声而断,而左明秀却被撞飞了出去,他艰难地抬起头,忍着胸骨断裂的剧痛,一步步向前方挪动着脚步,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再也不见一丝杀虐的气息,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也消失殆尽。
    胸前传来断骨和肌肉摩擦的剧痛,但他已顾不得这些,拼命挤压着如火焚般的肺部,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力已失,骨已断,但脚步依然在前进,因为,她在那里。
    此时的凌清菡正在幻林边缘,被浑身是血的侍卫和村民挡在身后,虽然没有受伤,但白皙的脸上已然没有了血色,身子不知是由于恐惧还是愤怒而微微地颤抖着,一双玉手紧紧握在胸前,凌乱的青丝被细密的汗珠粘在额头,衣服上也沾了星星点点的血斑。
    她今晚来到幻林是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寻找紫盒,根据前段时间搜集的情报,她找到了一个可能发现紫盒线索的小男孩,趁夜色来到了男孩所说的地方,男孩的母亲也在此行中,为防止不测,她还带了二十多名凌家侍卫,然而就在他们靠近幻林时,却遭遇了三个突如其来的灰袍人。
    “保护凌小姐和村民!”侍卫长捂着胸口流出的鲜血怒吼着,手中紧握着断裂的兵器,狠狠盯着眼前的敌人,他的身上几乎已没有完好的皮肤,全部是细密的剑伤,到处被鲜血浸透。在他面前躺着十几具男子的尸体,尸体的另一边是三个笼在灰袍中的人影。
    听到号令,所剩不多的侍卫护紧了身后的凌清菡和村民,他们喘着粗气喷着血沫,挺起胸膛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对准敌人的方向,他们身上也布满了伤口,体力已明显不支。
    对面的三个灰袍人手中拎着沾满鲜血的长剑静静站在那里,浓稠的血液顺着剑尖滴下,在脚下汇成了浅浅的血泊,虽然此处的幻林到处是鲜血,但他们身上没有一丝血迹,甚至衣服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这是一次一面倒的屠杀,从他们冷漠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并不介意杀人,而留着凌清菡这些人,是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还没有找到。
    虽然凌清菡已表明了身份,但三个灰袍人似乎根本就不把所谓的凌家放在心上,甚至脸上连一丝嘲讽的表情都没有,就好像凌清菡提到的不是威震西林的凌家,而是路边的蝼蚁,巨人自然不会为蝼蚁所动。
    在愤怒和恐惧的外表下,凌清菡始终保持着一丝理智,她飞快地思索着对方背后的势力,这三个灰袍人所展现的实力绝对是大陆顶尖的存在,具备这种实力的人即使放眼西林卫也没有几个,而这股势力竟然一下子就出动了三个顶尖的高手,所图定然非同一般,果然不出所料,他们所要的也是凌清菡的目标——紫盒。
    “交出紫盒,否则全部杀掉。”领头的灰袍人冷冷地说。
    这些侍卫是万众挑一的精锐,但却不是这三个灰袍人的一合之敌,这三个人之前展现的强大实力让他们感到有些不寒而栗,然而侍卫们的脸上依然看不到丝毫胆怯,只有绝然情绪,侍卫长大声嘶吼着:“兄弟们!保护小姐!杀!”
    “杀!”身后的战士齐齐跨出一步,一连串密集的刀锋撕破空气声声连绵响起,十数把锋利钢刀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决心,伴着侍卫们赴死的决心,一刀紧接一刀向前挥去,每一道刀光都那般凌厉强横,每一刀都能开山裂石,断水横江。
    但是,没有任何意义,一道薄如蝉翼的亮光闪过后,侍卫们的颈间齐齐出现了一道血线,血线迅速扩散,鲜血从颈间喷涌而出,侍卫们茫然地看着前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失去了力气,他们艰难地迈前一步,不甘地用刀尖撑着地,但最终还是重重地摔在地上,至死都没有看到对方是如何出手,至死都没有看到凌小姐脱离险境,至死都没有瞑目。
    “先杀女人和孩子。”领头的灰袍人似乎完全不在意刚才的出手,低声吩咐道,身后的一个灰袍人化成一道灰影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手里已捏着男孩的脖子。
    “住手!”似乎每当无辜的弱小者面临生死威胁时,总会有一道光芒从天而降,无敌的勇士踏着七色的云彩,斩杀一切黑暗,受害者在命悬一线时重获新生,对英雄感激涕零,英雄在圣光中淡淡地微笑,如果再做上一个标志性的手势,说上一句标志性的结束语,就能更完美地为这一幕狗血却大团圆式的结局画上完美的句号。
    但是,这次没有七彩的云彩,也没有从天而降的圣光,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黑衣人,他一步步像这里蹒跚地走来,从他捂着胸口的走路姿势和那声嘶哑的吼声上看,定是受了不轻的伤,甚至比刚才死去的侍卫们更加狼狈,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来了,又能做什么。
    也许是出场的方式过于惨淡,也许是那身黑衣的保护色效果太好,他的那声怒吼除了惊起几只飞鸟,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反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你们要的东西在我手里。”
    于是,他成功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所谓的东西是什么,但大半夜的一帮人来这荒郊野外绝不是来赏月,结合凌清菡屋中那些被翻动的痕迹,他很快判断出对方肯定是在找什么东西,那件东西不会很大,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东西。
    失去了绝对的力量,便只能靠头脑和运气了。于是,他把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这样便能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然后假意从怀中取物,趁对方贴身时,再用怀中的短刃将其击杀,这个想法很简单,却有着很高的成功率,因为左明秀对自己的近身一击和那把短刃很有信心,所以他很淡定地说出了那句话,然后等待着对方自投罗网。
    然而事情的发展从一开始就偏离了预定的轨道,因为左明秀远远低估了对方的强大,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给他近身的机会,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近身的必要。
    于是,他又一次狠狠地撞在树上,除了剧烈的撞击声,还有背部不知哪处骨骼清脆的断裂声,他自然不会无聊到没事撞树玩,就是玩也不会撞这么狠,之所以撞树,是因为有人想让他撞上去。
    领头的灰袍人转过身,只是缓缓伸出了手,掌心对着他,一股凭空而起的大力就压缩着空气将他牢牢地钉在了树上,再也不能移动分毫,断裂的肋骨刺入肺部,呛得他想要咳出几口血沫,然而他的喉咙像被锁死一般,涌出的血沫卡在喉咙处,脖子被撑地通红,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拼命地蠕动着喉结想吼出些什么,哪怕是一声“救命”,拼命地想要将四肢从树干上移开,然而他的挣扎除了给他带来更大的疼痛,没有一丝效果。他是活的,因为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呼吸还在持续,他又是死的,因为他现在就想被剥了壳的扇贝,随时任人宰割,和死了没有区别,也许在下一刻就会变成死人。
    “交出东西,否则,死。”灰袍人冷冷地看了过来,被这种目光注视,左明秀只觉得仿佛有千万条湿漉漉的毒蛇吐着猩红的蛇信,沿着他的双腿缠遍全身。
    “放了他们,否则你什么也拿不到。”像是需要他回答,挤在喉咙上的压力终于松懈了少许,得到短暂自由的左明秀没有求饶,也没有咒骂,平静地说出了自己挑衅地看着领头的灰袍人。
    “你能在这里出现,想必是这里有你最亲近的人,我最大的兴趣就是折磨人,把他们的皮肉一点点割下,把他们的骨头一根根从身体里抽出来,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变成一滩肉泥。”灰袍人舔着猩红的嘴唇,好像在品尝什么美味,“但我现在不想浪费时间,所以交出东西,否则,我会在你面前杀掉这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个你最亲近的人,最后再杀死你,当然,在此之前我不介意让你吃些苦头。”
    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并不是威胁,灰袍人干枯的左手在空中虚握,左明秀被钉在树上的四肢突然爆出四朵血花,同时他的胸脯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般,猛地塌下数寸,浑身的骨骼发出吱吱的刺耳摩擦声。
    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疼痛,左明秀也不能,但是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将牙龈咬出了血,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也许这次真的要死了吧,可是自己这个来救人的人先被搞死,这个情节会不会太狗血了些,还是在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面前,真的有够逊啊……还好自己遮着脸。临死之际,左明秀想到的竟然是死得不够帅。
    他艰难地移动着脑袋,每一毫的移动都要付出噬骨般疼痛的代价,终于,他看到了她的方向,与身体的剧痛相比,他看向凌清菡的眼睛却是格外温柔,艰涩的声音生生地挤破渗血的牙齿,说出了也许是他最想说的话:“也许我就要死了,所以我不得不现在告诉你,陪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我喜欢你。”说完,他偏过头,冷冷地注视着灰袍人,露出了不屑地狞笑,“傻逼,再使点劲儿啊。”
    这绝对不是一个适合表白的场景,他的声音也由于疼痛而显得嘶哑难听,没有任何美感,言语也显得过于简单,简单到如果换做另外一个场合,没有人会同意。
    但是在这种场景下,这番话却有着震人心魄的力量,只为她,他从遥远的地方杀奔而来,将本不属于自己的死亡揽入怀中,也许他知道他做不了什么,也许他只为说出那句话,也许只是因为她在这里,她需要他。
    凌清菡用力睁着美丽的眼睛,注视着这个被钉在树上饱受折磨的黑衣人,两行清泪不自觉地顺着美丽的脸颊缓缓流下,纵使泪流满面,她也没有眨一下眼睛,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她要把这个人的影子牢牢地印在眼中,印在心里,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你死!我给你报仇!”泪水流入口中,是微咸的味道。
    左明秀遮在面罩下的嘴角,浮上一丝浅浅的微笑,有此话,便已足够。
    “原来你在乎的是她,你放心,她会最后一个死在你面前,那么,就从这个小孩开始吧。”灰袍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欧拉!我的孩子!”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疯狂地拨开人群冲向面前的屠夫。
    凌清菡想阻止她,却已来不及了。
    剑光闪过,女人的双腿被齐齐斩断,顿时翻滚在地,她咬着带血的牙齿,十指紧紧抠着浸满鲜血的泥土,拖着失去双腿的下半身,艰难地向前面爬去,“还我孩子!”血泪从眼中流出。
    被钉在树上不能动弹的左明秀睚眦欲裂,双臂上青筋暴起,不只有多少血管和神经被扯断。
    剑光又闪,她的双臂也离开了身体,一头扎进血泊中,“啊!”她蠕动着残缺的躯干,发出凄厉的嘶吼。
    血丝在眼中如同冰上的裂纹般蔓延开来,越变越粗,猩红的血色渐渐浮上了双眼,背后粗壮的树干发出被挤压的呻吟,寸寸龟裂,嘴角的狞笑宛若死神的镰刀……
    “我数到三,就先从他开始杀。”
    “一。”只有母亲凄厉的嘶吼回荡在幻林。
    “二。”灰袍人手中的男孩脸上已没有了血色,充满怨毒的双眼倔强地盯着眼前的灰袍人,攥紧的手指刺破了手掌。
    “孩子!妈妈会给你报仇的!妈妈死了,还有村长!村长死了,还有左明秀大人!大人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啰嗦。”随着剑光划过,女人的头颅滚在一边,鲜血喷涌而出。
    凌清菡嘶声呐喊着,“不!”泪水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她发疯似的向面前的灰袍人冲去,“左明秀!你个混蛋!你给老娘滚出来!”凌清菡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是听到女人在临死前喊左明秀的名字,也下意识地跟着喊了出来。
    领头的灰袍人看着向自己冲来的疯女人,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身后的另一名灰袍人慢慢握紧了抓着男孩脖颈的左手……
    “嗷!”一声惊天的怒吼传来,血色完全侵占了黑白相间的眼球,左明秀瞬间赤目如血!身后的古树顿时化为碎片。
    “三。”几乎在同一时刻,领头的灰袍人下达了命令,笼在灰袍阴影下的嘴角裂开残忍的微笑,身后的灰袍人就要捏碎男孩脆弱的颈骨。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林中,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身影笼在黑袍下,掩住了气息,就连灰袍人都没有发觉,娇小的身躯在听到凌清菡喊出左明秀的名字时微微震了一下,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前去送死的凌清菡,无奈地摇摇头,纤指隔空一弹,奔跑中的凌清菡被击中,纤弱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在她昏迷前的最后视野中,那个从树干上挣脱而下,急速掠来的黑衣人,像她年少时憧憬的英雄般如约而至。
    这个时间很短,却发生了很多事,这段时间,左明秀进入了赤瞳状态,灰袍人要出手杀人,黑袍女子出手击昏了凌清菡,这段时间只有不到0。1秒。这0。1秒,改变了整个大陆的命运,哪怕再多一刹那,这个世界上会少一段剑圣的传奇,会少一段留传千古的爱情故事,会少一段几个伟大女人勾心斗角的奇闻轶事,光明大陆,也将在不久后沦入永日的黑暗。
    见证这0。1秒的,是一句不会被记入史册的怒吼。
    “三他妈你妹啊!”灰袍人握着男孩的左手随着吼声响起,就被一股突来的大力生生折断,还没有等疼痛传入大脑,断臂的主人又被一股大力狠狠击在脸上笔直地飞出去,脖颈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左明秀狠狠扑在灰袍人的身上,挥舞着砂锅般硕大的拳头,如雨点般轰击在对方脸上,拳拳入肉,招招见血,一时间,碎牙与骨渣起飞,鼻血共赤瞳一色,渗出皮肤的血液、打断的牙齿,被轰碎的骨渣一齐向四周溅射开来。
    灰袍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搞懵了,想动又动不了,刚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黑衣人此时像一座山一样压在身上,身为强者的他竟然被人骑在身下,被这种原始而屈辱的方式攻击,对方还越打越来劲的样子,他愤怒地睁开被揍成一条线的猪头眼,怒喝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你是谁?”看来呵斥很奏效,压在身上的家伙停了下来。
    “哼哼,我就是……”他刚刚想说出那个威震大陆的名字,就被打断了。
    “我是你妹啊!我操你妈!”硕大的拳头又落了下来,巨大的撞击压着浸血的大地,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四周的树叶纷纷落下,点缀着复仇的虐杀,四周的魔兽也察觉到了恐怖的气息,纷纷逃离。
    尾随在左明秀身后的黑衣男子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切,刚才那个谈笑间杀人无数的灰袍人就这么被蹂躏在胯下,如此恐怖的力量,如此野蛮而原始的攻击,这完全超出了他对力量的认知范围。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悄悄向昏迷中的凌清菡靠去。
    其他的两个灰袍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还没搞清同伴和那个黑衣人的关系。
    “他妹?”
    “他妈?”
    “刚才他们怎么不相认?”
    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茫然。
    “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这样不好吧,说不定是他们家人特殊的问候方式。”
    “嗯,有道理,那再看看吧。”
    直到感觉到那个可怜家伙越来越弱的生机,他们才发现大事不妙,急忙向那边奔去,但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黑袍人忽然出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只是隔空一点,两人便像被狂风携裹的枯叶般倒飞了出去。
    “你们的对手,是我。”银色面具下传来清冷的声音,施施然出手,两个灰袍人慌忙招架。
    那个被左明秀压在身下的倒霉孩子已经离死不远了,脸上的皮肉已被打烂,面骨几近粉碎,断掉的脖子无力耷拉在被轰出的坑内,如果不是本身强悍的实力,他早已死掉无数次了,他现在已经不抱有活命的希望了,只希望对方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死法,以后传出去自己是被人活生生揍死的,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弥留之际,他都可以想象到同行们的议论。
    “知道吗?卡丁死了?”
    “那个排名第九的杀手?他走火入魔了?还是被第一杀手做掉了?”
    “不知道吧,人家是被人活活殴死的。”
    “他不是会幻影术、分身术、逆形术、嗜血术、千沙术什么的吗?”
    “是啊,可人家就选择互殴啊!靠的是身体!拼的是肌肉啊!”
    “哇,这年头这么有骑士精神的杀手不多了啊……”
    “是啊,楷模啊!”
    想到这些,他郁闷地撑开已快迸出眼眶的眼球,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看看压在身上的这个家伙是谁。
    一双赤红的眼睛悬在模糊的视线上方,如魔鬼般盯着他。
    幽深的双瞳已被血红全部占据,绽放着嗜血的光,仿佛沉积着万年的血水,凝结成慑人的血渊,赤色的血渊里好似禁锢着无数亡魂,它们纠缠着,呼啸着,发出死亡的召唤,自己的灵魂也仿佛被抽离,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忍不住战栗。
    “赤瞳一族!怎么会出现赤瞳一族!他也是来找紫盒的吗!传说是真的!难道诏世真的要降临了!”想到这些,卡丁也暂时忘记了身体传来的剧痛,不过他也随即感到了一丝宽慰,“也好,能死在这一族的人手中,也可以瞑目了,这也算自己的最后一个愿望吧,安娜女神,你终究还是善良的。”
    但是耳边传来左明秀阵阵如雷般问候母亲的声音,让卡丁无比郁闷,哪有这个样子的!打人还侮辱人的,践踏肉体就算了,还践踏人格,这不科学!这有悖人道主义!
    卡丁愤怒地想为自己争取些什么,一口血呕上来没缓过劲,活活憋死了。
    也许安娜女神对老头子,尤其是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头子并不感兴趣。
    可怜的大陆第九杀手,连最后的愿望都没满足,竟然是被自己吐的血活活憋死的。
    左明秀也不是个好商量的主,他可不管你是什么大陆第九杀手,什么最后的愿望,没有钱一切免谈,于是,陷入暴走边缘的他在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中,轰爆了这个倒霉孩子的脑袋。
    从本质上来说,左明秀是个好脾气的人,虽然他偷懒、好色、贪财、怕死,还有些无耻,但谁都不能否认他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否则也不会赢得威水镇大部分军民的拥戴,可谁敢欺负自己身边人的,敢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那他能做的,只有以血还血,以杀还杀,你杀我一个,我杀你一家,你杀我一家,我就让血满天下!
    不幸的是,有些事情终究变成了现实,若干年后,佳人香消玉殒,听闻消息的左明秀毅然反戈,全军缟素,挥师南下。
    暴怒的天秀铁卫只用了七天就碾平了牵涉佳人遇害事件的南川卫,并血洗了东南四行省,大军所到之处人畜不生,血流漂橹,就连齐林派出劝阻的部队都被牵连损失惨重。
    左明秀只捎给齐林一句话“齐林,吾兄,吾痛失所爱,断无生念,若兄阻之,义断恩绝!”
    左明一怒,血满天下。
    自此,左明秀被冠以了修罗王的称号,天秀铁卫也被公认为天下第一凶旅,要不是在后来的诏世之战中左明秀率天秀铁卫挽救大陆于危难之中,避免了整个大陆的沦丧,那么他的名字将永远被钉在血腥的屠夫柱上,那次影响颇深的事件,史称左明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