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当徒弟就算了,你要真是守护者的话,肯定有不少钱吧,那先把你这两年来在我这的住宿费和伙食费结了吧。”左明秀掰着指头开始算计起来,他压根就不相信这个糟老头是什么守护者,不过借此机会把账结一下到是不错的。
老人乖乖地拿起抹布,继续擦桌子。
凌清菡登时晕倒!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啊!堂堂守护者竟然变成了一个仆人!他要收人为徒竟然还被敲诈伙食费!竟然会有人拒绝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除了第一人凌家家主有这样的机遇能接受老人的指点,凌家再也没有人能够享有这样的殊荣,凌清菡忽然觉得,她这十几年算是白活了。
“唔……钱就不用还了,这样吧,你帮这位,这位……对了,敢问小姐芳名?”虽然一直以为少女认错了人,但这种扯虎皮做大旗的机会可是难得的,一定要好好把握,反正是你认错的,以后狡辩起来也有理由。
“我……我姓凌,您叫我小凌就好了。”凌清菡忽然像个小媳妇一般恭顺,她现在对左明秀可是敬畏到了极点。
“姓凌?”左明秀眼睛睁得老大,“这可是个好姓啊!你和西林的凌家有关系吧!”
凌清菡乖乖地点头。
“那太好了!你能不能帮我跑跑关系,给我升升官啊,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没什么意思,要是升官有困难的话,涨涨工资也行!”左明秀兴奋地搓着手,忽然又后悔起来,这位姓凌的小姐明显对传闻中的“左明秀”厌恶至极,自己这么说不是自报身份么。
但在震惊中的凌清菡哪里还有心思顾忌这些小问题,她只当是左明秀在开玩笑,低着头小声说道:“您就别开玩笑了,只要蔡老肯助我西林,别说是升官,就是……就是我以身相许都可以。”话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竟红着脸转过了头,连看都不敢看左明秀一眼。
左明秀压根就没听清她后面说的是什么,纳闷地挠着头,怎么说着说着就害羞了,不过,她害羞的样子好美啊……
在一旁的蔡老这次终于看明白了,左明秀这小子压根就不知道他遇到的就是凌家的千金,而出于某种目的他也不愿透露自己的名字,凌清菡和这小子只是萍水相逢,因为他蔡老的身份在这摆着,对左明秀的真实身份也产生了误解,偏偏这两人又互有好感,又都不愿透露名字……
眼前这种纠结的局面,真是……
真是太有趣了!
他已经有好久没经历过这么有趣的场面了,于是,他决定把事情变得更有趣些。
他轻咳了一声,凛然说道:“既然这是阿秀的意思,那我定会不遗余力,这样清菡小姐也就不必和皇室联姻了。”说完,冲凌清菡眨了眨眼。
凌清菡俏脸更红了,低着头紧咬着嘴唇,两篇鲜红的双唇娇嫩欲滴。
“怎么?你说凌小姐要和皇室联姻以求苟安?”左明秀一拍桌子,睁圆了眼睛,同时不由暗叹,这蔡老头戏演得真棒!
“唔?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拿女人换苟安,是男人的耻辱!男人为了保护女人,宁可挑起战争,也不能以牺牲女人来求得苟安!”左明秀把桌子拍得砰然作响,大气凛然地说。
蔡老捋着胡子,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孺子可教!
凌清菡紧紧攥着衣角,点点晶莹在眼中闪烁,娇躯微微颤抖,这才是真正的男子!这才是配得上我凌清菡的男子!
“不过……”左明秀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凌清菡和蔡老同时发问。
“不过早就听说凌清菡那婆娘脾气臭得很,没胸部没屁股,还总是凶巴巴的,你知道我们私下里怎么形容她吗,我和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外传啊,否则我死定了,我们都说她是个能让任何男人失去雄起能力的女人,这个形容贴切吧!要是皇帝真娶了这么个女人,那可真有好戏看了!”
蔡老绝望地一拍脑门,低声哀叹着:“是啊,有好戏看了,而且你真的死定了……”
果然,凌清菡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指节攥得发白,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由白转黑,蔡老可以肯定,如果不是他在这里,凌清菡绝不介意让这个家伙永远失去雄起能力。
她阴沉着脸,眉宇间充斥着杀气,腾地站起身,对蔡老一拱手:“小女有事,先告辞了,还有,小女听闻威水卫佐司卫左明秀鱼肉乡里、无恶不作,请蔡老示意该如何处理?”被人平白无故损了一顿,怨气总是要发泄的,那就发泄给那个败类左明秀好了。
蔡老无所谓地耸耸肩,两手一摊,极不负责任地说:“随便。”
“小女告辞!”凌清菡一躬身,甩开两条长腿摔门而出,虎步生风,杀气凛然,再也没有看茫然无措的左明秀一眼。
“咦?这么说的好好的就走了?”左明秀茫然地挠着头,“蔡老头儿,她说要处理我,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她不是个商人吗?”
“我只知道她姓凌,或许和凌家有些关系吧。”蔡老品着杯中微凉的茶水,越品越有味道。
“呀!光顾说得高兴,这点我怎么忘了!”左明秀在屋里急的团团转,“蔡老头儿啊蔡老头儿,你怎么就不提醒我啊!”
“因为我想看好戏。”蔡老吧咂着嘴唇,低声自语。
“这下可闯大祸了啊!我可怎么办啊!”左明秀把脑门拍得啪啪作响,忽然眼中精光一闪,看向了安坐在竹垫上的蔡老,“蔡老头儿啊,不,蔡老啊!蔡爷爷啊!你不是什么守护者吗?既然她都认错人了,你就将错就错吧!你去帮我说说情啊!”
“求情没问题,不过你得拜我为师。”蔡老翘起了二郎腿,时隔两年,他终于能在这个臭小子面前再次抬起头来了。
“蔡老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演了,你入戏太深了啊!”左明秀急得直跺脚。
“拜不拜?”
“拜!”
“行礼!”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左明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别说拜师了,只要能混过这关,拜爹他都愿意。
蔡老满意地笑了,他又想起了八年前,他死皮赖脸地缠着眼前这个少年要收他为徒的场景。
“这一局,终于扳回来了,你终究还是没逃开我的手掌心啊。”蔡老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少年,目光变得如苍穹般深邃,“我费了这么大劲才找到你,虽然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是传承的反噬,但是我相信你终究会有觉醒一天的。”
这个没有名字的蔡老,便是裁决者。
“好了起来吧。”裁决者端坐在竹垫上拍了拍左明秀的肩膀,“你我既然有了师徒之名,以后你便要以我为尊,行事要听从我的安排,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左明秀抬起了头看向裁决者,却发现竟像不认识他一般,虽然他还是那副邋遢的样子,他的衣服还是那么皱巴巴的,但是他的气势却发生了本质的改变,他仿佛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天宇苍穹。
“或许,他真的是西林守护者?”左明秀第一次有些相信了。
想到这里,他眼睛一亮,凑到裁决者跟前,不容分说便开始翻老人脏兮兮的衣服,一边翻一边嘟囔着:“奇怪了,怎么会没有呢?”
“你干什么!我现在可是你的师父!”裁决者挣开他的咸猪手,整理着被繁乱的头发,吹胡子瞪眼地说。
“如果你真的是守护者的话,应该会有些法宝吧。”左明秀两只眼睛闪着贼光。
“没有。”
“那总会有些功法吧,比如说什么天玄、地玄,几品几品的功法?”
“没有。”
左明秀立马蔫儿了:“我就知道你是骗人的。”
“你以为这是在看小说吗?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宝,也没有什么功法!不过……”
“不过什么?”左明秀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你随身所带的那个紫盒或许是这世上最强大的法宝,而你的身体本身就是世间的绝顶功法,只不过你还没有觉醒而已,你现在不是已经可以进入赤瞳状态了吗,赤瞳在世人看来或许强大至极,但对于你来说,仅仅是入门而已。”裁决者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
左明秀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看向怀中藏着紫盒的地方,看来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没有瞒过老人的眼睛,不过他刚刚觉醒的那种足以开山裂石摧枯拉朽的强大能力竟然只是入门阶段?
如果这些能力全部唤醒……
他莫名地激动起来,问道:“那我怎样才能唤醒更强大的力量?”
“诏世种子,只有找到了诏世种子才能唤醒你曾经的力量!”裁决者的眼睛充满了狂热,“我会竭尽全力帮你找到诏世种子,这是我的使命!”
诏世种子?诏世传说?自己的身体竟然和那个传承了万年的传说有关系?左明秀一时愣住了,但老人的狂热使他感到莫名的恐惧,这个老头儿真的是西林的守护者吗,那个传说可是要毁灭西林的啊……
他不敢再多想了,也没有再多问,在真正的力量没有觉醒之前,知道的越多未必是件好事。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从怀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信筒,递给裁决者:“昨天晚上有人把这个扔进我屋里,我看不懂什么意思,你既然当了师父,就帮我看看吧。”
裁决者无奈地摇摇头,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视师父为草芥的毛病还是没改,八年前有次上厕所忘了带纸,就被这小子勒索了二十颗海龙明珠。
他接过信筒,倒出里面的纸卷,慢慢展开,只见上面不规则地排列着一些奇怪的字符。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恶作剧而已吧。对了,你身上的那个紫色的盒子一定要藏好,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即使是她也不能。”
“知道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话说了没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我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你可别忘了给我说情啊!你徒弟后半生的幸福就交到你手上了!”左明秀掀开竹帘走了出去。
枯瘦的食指在虚空中一划,一道细长的空间裂缝凭空出现,裁决者将手中的信筒随手扔了进去,空间裂缝慢慢闭合,密信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其实,他认出了那些奇怪的字符,这种字符为清元帝国秘谍机构所用,通常用来传达最高机密,密信的内容是这么写的:‘太子’启,凌清菡现于威水,后日子时袭杀。
裁决者负手与身后,看着竹叶在窗上投下的剪影,出神地思考着:“没想到你还是清元帝国的秘谍,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这个‘太子’是真正的太子,还是你在秘谍里的代号?不过能拥有这个代号,想必你在秘谍也不是简单的角色。秘谍?呵呵,事情真的越来越有趣了。”
能被裁决者认为有趣的事物并不多,秘谍正是其中之一。
秘谍绝不仅仅是一个间谍机构,它是笼罩在西林卫头顶上的阴云。
它的历史甚至比清元帝国的历史更加久远,甚至有传言说,帝国的建立者就曾是秘谍中的一员,清元立国后,秘谍有了正式的建制,它的全称是“帝国第七秘密谍报署”,以实力和手段高明著称于世。
帝国第七秘密谍报署下设帝国反间谍处、军队管理处、边防军管理处、总务处、行动处等多个要害部门,它只对帝国元老会和皇帝本人负责,因它悠久的历史,恐怖效率以及其展现出的强大能力,被公认为大陆第一间谍机构。
就连西林卫的军情处、明兰帝国的缉事部都是脱胎于此。
秘谍一直是清元帝国对外情报工作、反渗透工作、帝国安全工作和边境保卫等工作的主要负责部门,是一个凌驾于清元帝国军政各部门之上的超级机构。
秘谍中又属行动处职权最甚,负责实施对敌国的渗透、颠覆、获取情报以及暗杀军政要员,这个庞大的组织盘桓于清元帝国,多年传承下来,已不知颠覆了多少小国的政权,暗杀、策反了多少敌国的要员。
可以说,清元帝国一半以上的权力都掌握在秘谍手中,三分之一的国土都是秘谍的功劳。
与清元帝国毗邻最近的西林卫更是深受其害,二十年前,在西林卫极有声望的陈琦经略,就在西征清元帝国前的早餐上,被仆人送来的一杯茶夺去了性命,这个在他身边卧底十余年的忠实仆人,就是秘谍行动处成员。
明历1013年,西林举兵讨伐,前锋佐监卫王义强忽然倒戈,西林卫损失惨重,经后来查实,早在发兵前,王义强便已被秘谍策反。
明历995年,清元大军一路攻城夺寨,直逼德林城下,所到之处,西林卫各地驻军竟毫不知情,待德林险被攻下时才如梦初醒,拼死回援,虽保德林不失,但也元气大伤,清元帝国的此次完美行动,这也是秘谍的杰作。
明历987年……
每一页西林卫浴血抗争的历史上,都有秘谍血色的影子,甚至在西林卫有这样的说法,如果没有秘谍,清元帝国早被西林灭亡了无数次。
这种情报机构上的绝对悬殊,直到齐林掌管军情处才有所好转。
但这些并不能抹除西林卫对秘谍的恐惧和切齿的仇恨,他们最痛恨的不是清元帝国的军队,而是那些如附骨之疽的幽灵影子,他们无孔不入,在阴暗的角落像蚂蝗一样吸食着西林的血肉,然后在西林卫最虚弱,最痛的时候扎上狠狠一刀。
曾经的一段时间,西林卫官兵无一度生活在秘谍的阴影下,人不敢言,门不敢出,生怕今天和自己把酒痛饮称兄道弟的朋友,明天就是那个可怕可恶的秘谍行动处成员。
齐林掌管军情处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剔除藏身于西林的秘谍,剥皮抽骨,曝尸十日,以泄西林之恨。
可见,西林卫对秘谍恐惧和憎恨到了何等地步。
左明秀这个在西林卫中毫不起眼的佐司卫,竟然是秘谍机构的高层,也难怪裁决者说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凌清菡从小院里出来就阴着脸向那处面馆走去,越是走着,杀气就越来越淡,心中的委屈就越来越多,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凶巴巴?谁凶巴巴了!我对你凶巴巴了吗!没胸部没屁股?你仔细看过人家了吗你就这么说!我让每个男人失去雄起能力?让每个男人都雄起的那是婊子!还臭婆娘?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这么说人家!”
一路上也不知踢飞了多少路边的石块,折断了多少无辜的垂柳。
越是想着就越委屈,最后终于忍不住,委屈地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长了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男人的一句话而落泪。
虽然得罪她的是那个叫阿秀的小伙子,但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到他唇边浅浅的微笑,她偏偏就生不起气来。
“我是喜欢上他了吗?不是的!绝对不是的!”凌清菡使劲摇着娇小的头颅,给自己找借口,“是因为他和蔡老的关系,他对我西林有大用,我才不能生他气的,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不能生他的气,这满腔的委屈和怨气又该找谁发泄呢?
一个美丽的少女一边走着一边掉眼泪,还一边摇头叹息,很快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他们从没有见过如此倾国倾城的容颜,从没有见过如此完美的身材,纷纷猜测是谁让这个如天使般的女孩儿落泪。
“肯定是左明扒皮!”
“没错肯定是他,他不是号称鸡过留蛋,女过留红嘛。”
“哎,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被左明秀那个混蛋给糟蹋了。”
左明秀?对了左明秀!那个败类佐司卫!就是他了!
既然不能生他的气,满腹的委屈又需要发泄,“败类佐司卫左明秀”自然就成了替罪羊。虽然两者间似乎并没有多大的联系,但这在女人强悍的思维面前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她是这样想的:就是因为那个可恶的左明秀恶贯满盈,导致威水镇民怨沸腾、风气靡靡,于是威水百姓才把怨气撒到了她这个“温柔可人”的小淑女身上,才有了这样那样的传闻,那个帅气的少年才会那么说自己,就是这个败类的所作所为才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对!一定是这样的!
好了,终于找到罪魁祸首了,满腔的怨气和委屈找到出气筒了,凌清菡很满意,她一回到客房,就叫来了齐林,微眯着眼,咬着银牙,恶狠狠地说:“查!给我狠狠地查!就查那个左明秀!对他这样的西林蛀虫,一定要坚决处理!从快、从重、从严!”
“这个没问题,属下马上就去办,可是凌小姐,此处人多眼杂,很危险,着实不是久留之地,属下已经寻觅了一处宅院,还请小姐移驾。”
“不!”凌清菡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再等等。”
等等?等什么?等就能等来紫盒的线索?齐林再次低声垂问:“凌小姐,那我们要不要明天开张,这样呆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凌清菡长叹一声,微微点头,表示了认可。
整整一天,她都把自己关在客房里,痴痴地望着窗外出神,只有她才知道,她是在等某个人,等那个有着好看微笑的少年,两人萍水相逢,又匆匆分离,除了知道她叫阿秀,和蔡老关系密切之外,竟对他一无所知,他来自何方,要去何处,他们还会不会相见?
她有些后悔,为什么早晨过早地离开,甚至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在去那处小院寻他,但少女的矜持和羞涩又让她迟疑不决。
她只能在这里等,期待着他在下一刻出现,可是等他什么呢?跟他解释自己其实不是那么凶?给他展示下自己的身材?可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怪自己欺骗他?
微风吹拂着薄薄的窗纱,送来傍晚的清凉,等了一天,他依然没有出现,桌上的冰凉的午餐换成了热气腾腾的晚餐,晚餐热了不知几遍,他还是没有来,她忽然明白,她等的不是给他解释什么,她等的只是他唇间那丝浅浅的微笑,哪怕一眼,便已足够。
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来。
微微鼓起的粉腮红晕渐生,她有些恼意地想道:“你竟真是个薄情寡性之人,还要我去找你么,我就真的这么下贱么?可是,你若真是薄情,又怎会说出不以女人换苟安的豪言,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子。”
嘴中虽有碎碎念,心中自有千千结。
其实,左明秀何尝不想来,他从裁决者那处小院一出来,就千挑万选买了一束鲜花飞奔面馆而来了,可就在路上,他被侍卫钱小玉截住了,他得知了一个噩耗——纠察组到威水卫找事来了,还是西林总卫的纠察组!
他不得不折路返回营地应付纠察组的检查,被折磨了一整天,才把那群纠察组大爷们送走,但是他又得知了一个更大的噩耗:因威水卫存在问题严重,纠察组就地驻扎,进行为期七天的大整风,届时,凌清菡小姐会亲自前来训话。
左明秀欲哭无泪,自己今天刚在嘴上占了那个美女蛇的便宜,她就要来了,这真的是报应么……
一轮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夜幕下的威水镇,仿佛笼起一片轻烟,股股脱脱,如同坠人梦境。
夜已深沉,城镇的两头有两个忙碌的身影。
一个熬得两眼通红,拼命地做假账,一边做一边祈祷着:“美女蛇啊,你可千万别明天就来啊!”
一个对镜描眉化妆,失神自语:“或许明天他就会来了吧。”
快要消散的晚云在黑黝黝的森林边缘绝望地徘徊,没有一丝风息,树梢微微摆动,街道旁的树木和恍如幽灵的雕像在其间投下长长的、捉摸不定的影子,不知何处而来的沙沙声十分奇妙地穿过广阔寂静的夜。
一只黑色的猫颠着无声的脚步从这一个房顶稳稳地跳向另一个房顶,在夜色的掩护下,再狡诈的老鼠也难逃成为它腹中食物的命运。
它沿着这条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路线寻找着新的猎物,忽然,它像是被什么所惊动,一个灵巧的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三个如鬼魅般的灰色身影出现在它刚刚离开的地方,三双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鞋子比它的脚步还要轻盈,稳稳站在青瓦铺成的房顶上,竟是连脚下的枯叶都没有踩碎。
古有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一说,又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辞。
在这个场景下出现在别人房顶上的人,若不是拉钩钩,牵手手的一对妙人,往往便是行不轨事之人,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是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不上演一幕惊天地泣鬼神的三角大战,自然便要上演一幕大杀一方的血染长街。
而如果听到他们的声音后,后者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消息可靠?”不见他的嘴唇有丝毫的动静,嘶哑的声音从蠕动的喉咙里传出。
“可靠,凌家的人确实在这里,只是紫盒尚未有下落。”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回道。
“后日子时,等她拿到紫盒,杀了她。”另外一个声音宛如来自空洞的夜空,人就在身边,声音竟不知从何而来。
“是。”那个年轻的声音躬身应承。月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却照出一片死灰的阴森感。
三人经过这片刻的聚首后,向刚刚那只黑色的猫一样,化成三道灰影,消失在了黑色的天幕中。
黑色的天幕仿佛没有尽头,笼罩着无尽的大地,却笼不住那团更黑的黑暗,一团黑色的影子仿佛凭空而生,出现在三人刚刚消失的地方,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又淡淡散去。
晚云飘过,小镇上空烟消雾散,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秋夜。
“如果有一天,连你多忘记了我,这世界,还剩下什么……”
绝美的容颜仿佛穿过万年的时空,又出现在脑海中,似在倾诉,似在召唤,无数晶莹的光斑汇集在一起,如云雾般飘渺,如纱般轻柔,又如影像般真实,他甚至能吻到她轻启的朱唇,再一次轻抚她绝美的容颜。
但同以往一样,这些画面瞬间又归于虚无,无数的记忆碎片在重组,拼成残破的过往,他拼命想抓住那些残破的画面,却如手入流水,在指尖清滑而过,只能看她如烟般消散……
梦境中的影像随着他的醒来又一次破碎,只能抓住仅存的一点感觉,仿佛抓住了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有抓到。
左明秀睁开酸涩的双眼,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仰躺在被子上,掏出了怀中的紫盒,仔细端详着:“这个盒子会是最厉害的法宝?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嘛。”
这个紫色的盒子在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在他身上,不知什么材质的盒面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晕,鎏金的边缘放佛经过了无数的岁月而有了些陈旧的磨痕。
盒面上浅浅的纹路摸上去还是那么令人舒服,除了那种古老而沧桑的气息,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或许是因为刚刚的那场短梦,一些记忆碎片在脑中重组,左明秀忽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这个盒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久违的一幕幕场景逐渐拼成前世的回忆。
那时还是何宇的他,陪着心爱的未婚妻林曦,两人为即将到来的婚礼挑选首饰,那颗璀璨的订婚钻戒就放在这样的一个盒子里。
这个盒子竟然和前世的订婚戒指礼盒极为相似!
也许是这个发现使他变得敏感,突然,在指尖滑过盒面的瞬间,传来了以前未曾发现的凹凸感,顺着指尖看去,在盒子不起眼的鎏金边上好像刻着什么字符。
微小而精致的字符在晨光的衍射下,绽放出神秘的光泽。
左明秀微微皱起了眉头,把盒子放在眼前,眯起了双眼仔细分辨着那几个朦胧的字符,手指在字符上滑过,嘴中下意识地默念着,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看懂那几个字符,但是他能。
就在指尖滑过最后一个字符的那刻,他的嘴停止了默念,他的手指停止了滑动,甚至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愣愣地呆在那里,像一座风化万年的雕像。
这一刻,明媚的晨光与他无关,清爽的晨风与他无关,透窗而来的虫吟鸟叫与他无关,他只是呆呆地坐着,两眼直直看着那几个分辨出的字符。
“咣当。”盒子掉在地上,左明秀还呆呆的坐在那里,由于出神而显得有些呆滞的双眼瞬间被无比的惊愕所占据。
他认出了那几个字符,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那些字符赫然便是那个熟悉名字的缩写——“LIN。X。”
一张绝美的容颜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如梦如幻……
左明秀发疯似的扑向掉在地上的盒子,颤颤巍巍地捧在手中,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拼命掰着盒盖间的缝隙,看似脆弱的盒盖却纹丝不动,就如整体一般。
指尖因为用力过猛渗出了鲜血,可盒盖却依然没有松动的痕迹,失去最后一丝力气的左明秀颓然倒在地上,盒子静静躺在地上,仿佛就这么过了千万年。
左明秀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 “这是巧合……”
他只能用如此无力的解释安慰自己,但更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巧合,那个前世的盒子,那个前世的名字,那段前世的姻缘,那张的绝美的容颜,交织在一起,久久不能挥散,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比他第一次面对这个世界时还要难以置信。
难道是这个盒子随自己穿越到了这个时空?可是自己在穿越前并没有买下它,更不曾刻上她的名字,他和它仅有一次交集,可是这上面为什么会有她的名字!?
命运的轮回又一次让他们相遇在这个陌生的时空。
“大人,纠察组一会就到,假账都做得差不多了,您要不要去看看。”推门而入的钱小玉打断了他的思考。
“你们先去应付吧,给他们的红包再厚点儿,现在可不是心疼钱的时候,今天老子要去约会,除非那个美女蛇亲自来,否则别打扰我。”左明秀披上衣服,拿起昨天买的鲜花,甩门而出。
一刻钟前,齐林躬身立于凌清菡面前:“凌小姐,纠察组昨天确实查出左明秀不少问题,过些天就会出结果。”
凌清菡烦躁地挥挥手:“不等了,我现在就去,先解决掉那个败类。”
“您今天不等他了?”
“他或许不会来了,蔡老身边的人,眼中哪里会有我这样的凡夫俗子。”
“是!那属下先去安排。”齐林带着人先行离开。
“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她凄婉地笑了笑,系上披风向威水卫军营走去。
左明秀刚刚走到大营门口,忽然觉得一缕晨光似乎透过淡淡的云层倾洒而下,他微微眯起了双眼,迎着微微的雨丝看去。
使他眼前一亮的自然不是阳光,而是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
也许心有所系的两个人总会有些莫名的感应,他们几乎在同一时刻看到了对方。
她身穿一身月白色的劲装,肩上披着如雪的披风,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轻轻束住,完美的身段立显无疑,一头青丝随意挽成的马尾辫随着轻盈的步伐在脑后调皮的摆动着,未施一丝粉黛,淡雅之处却多了几分英武的气质,腰若细柳,肩若削成,一双美目越睁越大。
“是你……”也许她应该更矜持一些,也许她应该等着他走上前俗套地问一句“你还好吗”,也许她应该偏过头不理会他。
但是,当他真正出现,谁还会在意这么许多,驻足变成了碎步,碎步变成了快走,快走变成了小跑,蒙蒙的雨丝在睫毛上凝成点点晶莹,身后的披风随风飞扬。
忽然,脚下一绊,少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左明秀心里一惊,急忙把手里的花扔到地上,上前搀扶,但在距她还有丈许距离时他犹豫地停住了脚步:“我能不能扶她?她会不会介意?我们现在还没有什么关系啊?还是算了……还是扶一下吧……”左明秀此刻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他的纠结还没有结束,少女已经站稳了身子,皱着眉揉着有些发痛的膝盖,嗔怨地瞪了他一眼。
左明秀羞涩地低着头,不安地解释道:“我看你跑这么快,就……就等着你摔倒。”
“嗯?”
发觉说错话的左明秀急忙摆手辩解:“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再摔一次,这次我肯定扶!”
“哼!”少女目光微挑,狠狠白了他一眼,“谁要你扶了!”眉目间遮掩不住的风情,芳华乍现。
“哦,那我下次不扶了。”左明秀嚅嗫地揪着衣角,委屈的得像个刚被揍了一顿的兔子。
“噗嗤。”少女看他恍然无措的笨嘴样子,忍不住掩嘴轻笑,对他的成见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对不起啊,昨天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说那个美女蛇。”左明秀讪笑着解释。
美女蛇?谁是美女蛇?
一张俏脸又拉了下来。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忘了你是凌清菡凌大小姐的亲戚,其实我想说的是,凌小姐的亲戚都这么漂亮,她本人肯定更是风华绝代,定然是万里挑一的大美女啊!”
虽然知道他是在满嘴胡诌,但凌清菡一双美目还是弯成了月牙,扭捏地咬着嘴唇,俏脸微红:“其实,她也没有那么美啦……”
两人陷入了沉默,只有微风吹拂着两人的衣摆,道不尽的千言万语和思绪,少女这才想起刚才的失态,偏过了头,白皙的脸上浮起两朵羞红。
看着她白皙的脖颈和晶莹的耳垂,左明秀不由心跳加快,呼吸都困难了许多:“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是路过这里的。”凌清菡急忙避开了这个话题,她现在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等有机会找蔡老出面来澄清,她很害怕他会因为自己的欺骗而离开她。
“你呢?为什么会来这里?”
“好……好巧啊,我也是路过,呵呵。”左明秀就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了,他想着先让蔡老出面来消除她对“败类左明秀”的误会,这样或许能使她改变原先的看法。
“蔡老,就全靠你了!”两人同时这样想着。
“哦……那我们还真是有缘啊。”凌清菡羞涩地低下了头,瞥见了左明秀手中的鲜花,有些小期盼地问,“这束花是……”
“哦……这个花是……”左明秀急忙捧起了花,想要好好表示一番,结果发现由于刚才花被扔在了地上,沾了很多泥水,已经残败不堪。
可不能就这么送出去,他急忙把花藏到了背后,打着哈哈,“送别人的,送别人的。”
“哦……”凌清菡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看着那束鲜花,她不由地想到,这束花虽然很艳俗,虽然很没品味,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如果他要送给自己,自己还是会很高兴的吧,想到这里,她不由羞涩地垂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抖,“我们可能就要走了。”
“啊?怎么这么快!能不能……”
“铛铛铛铛”就在左明秀正在说话的当口,一阵急促的钟声忽然响彻了整个军营,左明秀疑惑地看向钱小玉。
这种钟声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听到了,一般情况下,只有这里的最高长官,也就是左明秀,才有资格下令敲响这个钟声。
而敲响这个钟声的前提,就是发生了敌袭等紧急事件,可是现在左明秀在这里,是谁敲响了这个钟声?就算是纠察组来了,也不至于搞出这么大动静啊,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不解。
凌清菡看着钟声传来的方向,忍不住地在心里抱怨着,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办完了事。
“大人,有没有可能是……”身为左明秀的贴身侍卫,头脑自然比一般人灵活些,他瞬间想到了某种可能,于是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难道是……”左明秀的桃花脸也瞬间扭曲成了苦瓜脸。
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他们两人都同时想到了那个可怕的美女蛇,从心底打了个冷颤。
“对不起我还有些事,要先走了,再见。”凌清菡现在一心只想惩治那个败类左明秀以泄私愤,对左明秀歉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不知小姐芳名,我们是否还能相见?”左明秀对着凌清菡离开的方向大喊。
“一小时后,就在此地,我们再见。”凌清菡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红着俏脸,乌黑的青丝在肩头跳跃。
“大人!我们也走吧!”
“走个屁!先去换衣服啊!再去拿把伞!那个美女蛇明显是来找茬的!细节!细节决定被整的程度,懂吗!”
左明秀匆匆换好衣服,已耽误了不少时间,两人急忙向集合地点跑去。
“大人!是这边!”钱小玉急忙拉住了跑向相反方向的老大,由于很久没敲过集结令,左明秀竟忘了路。
左明秀一边跑着,一边在心里暗骂着,钱小玉慌忙不迭地跟在身后,为他撑着伞。
“记着,一定要用伞挡住我的脸,露出我性感迷人的部分就可以了,我可不想让美女蛇记住我这张脸!”左明秀气急败坏地吼着。
“是,大人!不过属下觉得还是把您脸全部遮起来比较好一点,家丑不可外扬嘛。”钱小玉端详了半天,觉得要在这张脸上体现出迷人性感着实是一件技术含量很高的事,起码他是做不来的。
两人一路胡扯着,渐渐接近了点将台。
远远看去,雨丝织成的薄雾中一行人站在高高的点将台后侧,笔挺的军服,如青松般站立,肩上闪烁着亮亮的银星,看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和那种“老子就是来找茬的!”架势,必是西林总卫的纠察组无疑了。
一个身材高瘦的军人身着青色的纠察军服,上身挺直,双腿跨立,在点将台前沿负手而立,倨傲的眼神扫视着练兵场,从老远就能感觉到一股久经铁血的杀气,台下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威水卫士兵,无聊地打着哈欠。
也许是清晨的细雨有些冷,也许是被对方先声夺人的气势所震慑,左明秀硬着头皮,低着头老大不乐意地走到了点将台下,钱小玉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规定的集结时间是五分钟!你们却足足用了五分零七秒!”刚刚赶来的左明秀就迎来一阵铺天而来口水,他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打着伞。
左明秀实在无法把“足足”和“零七秒”联系在一起,他更加断定,这次真的要倒霉了。
“还有!你身为这里的最高长官,在这种场合还打着伞带着花来!你俩是来谈恋爱的吗!”两颗银星的咆哮声更大了。
按照大小姐的指示,他必须要把对方骂个狗血喷头,尽可能多地挑出对方的毛病,哪怕是踩死只蚂蚁都要上升到破坏大自然和谐、屠杀无辜生灵的高度。
当然,这些也是他非常乐意做的,自从那天他被抢了一顿早餐后,他就对这个小镇的人充满了报复心理。
这句话不说还好,刚刚说出口,原本严肃的场面顿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在场的人都用那种眼光看着站在点将台下的两人。
两道颀长玉立的身影,一个为另一个撑着伞,一个手里捧着花,如果仔细看,似乎还能从他们脸上看出带有那种感觉的微笑,关键是这两个家伙还都是男人!
威水卫的口味果然是无下限啊……
“这个……属下只是向辛苦的女兵表示下……”回过味儿来的左明秀急忙把手里的花塞给了一个队列中的女兵,接过花的女兵满脸娇羞,给左明秀抛了个妩媚的媚眼,幸福地昏厥过去。
众人纷纷略带遗憾地微微摇头。
当然,整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两颗银星从这束花开始了无限制的发挥和联想。
“花是从哪来的?买来的?有收条吗?没有?没有你怎么证明是买来的?是不是受贿的?嗯?自己摘的?那你有没有它的同意?没有?没有你就残害了这么美丽的生命?”
“还有!那个女兵为什么昏了?激动的?她为什么会激动?你不知道?她的体质为什么这么虚弱?你对她做了什么?”
“还有!”也许是左明秀的罪行太多了,两个银星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开始历数左明秀的罪行。
“我用得着调戏妇女?”左明秀终于忍不住了,涉及男人作风的问题他一定要解释一下,他指着那个昏过去的女兵,大喊道,“我有她我用得着调戏妇女?”
两颗银星又在罪名上多加了一条淫乱军营。
“我可以证明他没有!他和我在一起!”钱小玉为左明秀作证。
罪名上又多了一条娈童罪。
左明秀识时务地劝阻了前来作证的唐昆和刁一这两个侍卫,有这两个家伙作证,自己的罪名只怕越来越多。
“把你的伞拿下来!让本官看看你的样子!”两颗银星这才把趾高气昂的头颅低下来,怜悯地看向这个马上要倒霉的家伙,食指指着他的鼻尖继续呵斥,“还有!”
然而在看到左明秀的脸时,他嘴里的“还有”却生生咽了回去,厚厚的嘴唇哆嗦着,眉头高高挑起,眼睛瞪得斗大,右眼比左眼足足大了一圈,像看到魔兽似的看着左明秀,然后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唔……我说完了,请齐林大人训话。”两个银星急忙找了个由头,迈着微微颤抖的标准军步闪到一边。
左明秀疑惑地抬起头,这个家伙明显意犹未尽的样子,难道是被自己的正气所感染,良心发现了?嗯,果然还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左明秀是个善于把优点归结到自己身上的人。
直到看到他的背影,左明秀忽然涌起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个家伙好像是少女商队里那个赶马车的车夫啊。
想到这里,他的嘴巴像金鱼吐泡泡似的无规则张合着,两眼发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乞丐竟然是佐督卫……那……”想到某种可怕事实的左明秀恨不得让自己马上昏过去。
齐林很纳闷,“车夫”这个家伙一向很喜欢骂人的,怎么今天把这么出风头的事让给自己了,也顾不得多想,他从点将台后侧踱着将军步慢慢走上前来,接起了两颗银星的话头,继续对台下神情呆滞的左明秀训话。
“还有!”齐林很满意自己的开场白,短短的两个字竟是如此的有魄力,有激情,充满了男人的力量感,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感,承前而不拖泥带水,启后能如狗血喷涌。
看他那吓傻的样子,定然是被自己的开场白震慑住了,齐林很得意,对这个即将倒霉的家伙有了那么一点点兴趣,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在骂人的时候看对方的表情,对他来说,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然而,在看清左明秀那张抽搐地快要脱臼的脸时,他也做出了和车夫一样的面部动作,他们不约而同的集体面瘫了。
那句“还有!”之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好在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急忙话锋一转,“请凌小姐训话!”他擦着额头的冷汗,庆幸着,“幸亏小爷我反应快,夹在你们中间不死也得扒层皮啊。”
左明秀的表情虽然呆滞,受到的冲击虽然巨大,但神志还是清醒的,现在来台上的这个肩膀上扛着三颗银星的冰山人妖,不就是那个让他无比厌憎的“酒窝”随从?看看他那个可恶的酒窝,一定是他!
左明秀已经开始眼前发黑了。
收到齐林的邀请,凌清菡很不情愿地走上前来,身为这里的最高长官,一般在她讲话前,总是必须有人先做好铺垫的,等前面的人把狠话都说尽了,把场面都震住了,再由她上前好生宽慰诫勉一番,做足上位者的架势。
可是今天却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她可不喜欢在众人面前发飙,以免影响她竭力塑造的淑女形象,左明秀那天的话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刻了。
想到这里,她狠狠地剜了齐林两眼,嘟着嘴,满是怨气的走了过来,因为刚才的一路小跑,鼓鼓的胸脯还有些起伏,因为骄傲地挺着胸,更衬托了完美的曲线。
“有好戏看了。”
“恩,看好戏,看好戏。”齐林和车夫递了一个眼神,擦亮了眼睛拭目以待。
没过一小时,没在约定的地点,他又一次见到了她,此时她已换上了高级纠察军服。
紧身的黑色高级军官制服将她玲珑的身段完美地凸显出来,原本看上去如初生柳条一般纤细柔弱的腰肢,在黑色军服的包裹下,虽然仍显出几分少女天生的柔弱,却又多了一种结实有力的感觉。
虽然早料到是她,但是左明秀还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穿制服的女人总有种别样的风韵,他只是呆呆看着她,霎那间,他觉得,他的眼里只有她,整个世界都为她而存在。
那双如漆般的明眸停留在他呆滞的脸上,瞬间明亮起来。
“原来他终究还是跟着自己来了,他怎么连一小时都等不及呢,这种场合怎么办啊,他好讨厌,一点也不为人家考虑,哎呀,糟了,自己已经换上了军装,他要是发现自己骗他该怎么办?”
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纠缠成千千结,朱唇轻启,刚想说些什么,视线却滑落在他肩上的那颗可怜的银星上,已经很大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现在理所应当地认出了他,看到他的军容后自然也什么都明白了,一颗雀跃的心由喜悦变成哀怨,由哀怨变成不解,由不解变成愤怒,在胸口激荡了许久,最后沉到了谷底。
奇怪的是,两人虽从未言明什么,却仿佛已知道了彼此的心意,但是,尴尬的地方就在于,他们并未言明,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该言明些什么,只是那种淡淡的青涩的感觉将他们若有若无地联系了起来。
好在,作为上位者,她对面部表情的控制力很明显得要好于之前两个面瘫的家伙,被这个熟悉的脸庞和他新的身份冲击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只是眼中的寒芒越来越盛。
她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但是在身后的齐林可以看到,那双负在身后的玉手已经攥的发白,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手心。
只有她知道,她不是不想说话,不是不想有所反应,只是此时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突如其来的相遇让她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就像一个人走在路上,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踩到狗屎,千万不要踩到狗屎,千万不要踩到狗屎”,然而在下一刻,一坨狗屎却从天而降一样,给人的心灵冲击是不言而喻的。
娇小可爱的邻家女孩儿忽然变成了手持皮鞭的高贵女王,粉嘟嘟、肉球球的可爱小白兔忽然变成了满口獠牙的母老虎。
他知道她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也曾发誓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一定要轰轰烈烈地爱上一次,但绝没想到她会是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美女蛇。
不过现在想来,能和蔡老畅谈西林大事,和那种与生自来的清雅高贵,她,也只能是她。
前一个她自然是那个坐在桌前,额前总是垂下几缕青丝,娇俏着小鼻子对他吼“滚”的那个美丽少女,后一个她只能是眼前高高地站在自己面前,正盯着自己的美女蛇。